墨予白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缓缓收紧。
那是一个被无限放慢的动作，在楚灵的视野里，慢到他能看清男人指节因为用力而一寸寸收紧的弧度。
时间，停滞了。
空气，凝固了。
大脑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彻底断裂。
“不要！”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撕裂了楚灵的喉咙。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爆发出自己都未曾想过的力量，朝着墨予白的方向，疯了一样地飞扑过去！
他不是去夺枪，更不是去拥抱。
他是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胸膛，狠狠撞向那冰冷的、泛着死亡气息的枪口！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房间里响起。
楚灵整个人撞进墨予白的怀里，用胸口死死抵住了那截冰冷的金属，枪口隔着薄薄的衣料，硌得他胸骨生疼。
“墨予白！你把枪放下！”
他哭喊着，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双手发疯似的去掰墨予白握枪的手。
男人的手臂像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
“我不许你死！你听见没有！我不许你死！”
温热的液体砸在墨予白的手背上，滚烫，带着灼人的温度。
墨予白的动作彻底僵住。
他低着头，只能看到怀里那人剧烈颤抖的脊背，和死死箍着自己手臂、指节惨白的手。
他……过来了。
在血海深仇和他这条烂命之间，他选了自己。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刀，捅进了墨予白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却又带来了一丝灼热的、救命的暖意。
“为什么……”墨予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为什么……还要过来……”
“你疯了吗！”楚灵根本不回答，他张嘴，一口就狠狠咬在了墨予白持枪的手腕上。
他用了死力，尖锐的牙齿瞬间刺破皮肤，浓重的血腥味在他口腔里弥漫开来。
剧痛让墨予白闷哼一声，手臂下意识地一松。
“哐当——”
黑色的勃朗宁手枪从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声音，像一个休止符，终止了房间里所有的疯狂和喧嚣。
下一秒，墨予白扔掉枪的手，像铁钳一样反扣住楚灵的后颈，将他整个人死死地、发疯般地揉进自己的怀里。
那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的骨头捏碎，再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永不分离。
“楚灵……楚灵……”
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这个名字，声音哽咽，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后怕。
他把脸死死埋在楚灵的颈窝，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滚烫的液体决堤而下，瞬间打湿了楚灵单薄的衣襟。
这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肩膀抖得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被撕碎的落叶。
楚灵被他抱得几乎窒息，骨头都在发出抗议的悲鸣，但他没有挣扎。
他只是抬起同样颤抖的手，用力回抱着这个劫后余生的男人，任由自己的眼泪肆意地流淌。
他该恨他的。
他应该站在原地，看着这个仇人的儿子用命来偿还血债。
可当枪口对准太阳穴的那一刻，他脑子里什么杀父之仇，什么家族恩怨，都他妈的见鬼去了。
他只知道，他不能再经历一次看着心电图拉成直线的天崩地裂。
“我原谅你……”
他靠在墨予白的耳边，用带着浓重鼻音的、破碎的声音，颠三倒四地重复着。
“墨予白……我原谅你了……”
“我原谅墨家了……当年的事，不怪你们……我们都是受害者……”
“所以，求求你……别再做傻事了……别再丢下我一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说给墨予白听，还是在拼命说服自己。
他只知道，他想这个人，好好地活着。
听到楚灵的话，墨予白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抬起头，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锁着楚灵，里面是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
“真的？”他声音抖得厉害，急切地确认，“你真的……不恨我了？”
楚灵含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真的。”
下一秒，汹涌的情感彻底冲垮了墨予白的理智。
他捧住楚灵的脸，低头就吻了上去。
这个吻，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没有章法，甚至算不上吻，只是唇与唇最原始的贴合、啃噬，像是在确认彼此的呼吸和存在。
咸涩的泪水混杂着嘴角的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弥漫开来，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苦涩和疯狂。
站在门口的傅青辰，看着眼前这相拥而泣、旁若无人拥吻的两个人，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半条命都回来了。
他默默地退后一步，转身，顺手把旁边还处在巨大震惊中、脸色惨白的季晨，也一并拖了出去。
“走走走，让他们自己疯，别在这儿当电灯泡。”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房间里，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声。
良久，唇分。
墨予白用额头抵着楚灵的额头，两人的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楚灵。”他嗓子哑得厉害，“我刚才……吓着你了。”
楚灵摇了摇头，伸出手，指腹轻轻抚过他嘴角已经干涸的血迹。
“不怪你。”
他看着这个男人，这个为了他，可以毫不犹豫把枪口对准自己的男人。
墨予白用自己的命，逼着他剖开了自己的心。
是的，他爱他。
这个认知，在此刻，清晰得让他心头发痛。
“墨予白。”楚灵看着他，一字一句，无比认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
“好。”
墨予白重重地点头，像是得到了赦免的罪人。
他再次低下头，想要吻他，却被楚灵用手指抵住了嘴唇。
“但是。”楚灵看着他，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在解决掉那个幕后黑手之前，我们之间，只能是‘兄弟’。”
墨予白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楚灵的意思。
他们之间，还横着太多事。那个藏在暗处的敌人，还有……墨家那边，都需要一个交代。
“我答应你。”
墨予白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他眼底的疯狂褪去，只剩下化不开的浓情和一丝不易察察的狡黠。
“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我一定……给你一个正式的身份。”
“一个，不是‘弟弟’的身份。”
楚灵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他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又气又想笑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疯子，真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就不正经了。
而此时，套房门外。
傅青辰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失魂落魄的季晨。
“行了，你也看到了，他们俩就是剪不断理还乱。你现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沉默的季晨忽然抬起了头。
他没有理会傅青辰，而是转身，重新贴在了那扇厚重的房门上，从门缝里，死死地盯着里面的景象。
他看见了。
看见了那个他“死”了二十多年、刚确认身份的亲弟弟，正和仇人的儿子相拥在一起。
看见了墨予白是怎样珍视地捧着楚灵的脸。
看见了楚灵是怎样主动地踮起脚尖，去擦拭墨予白嘴角的血迹。
那画面，温情得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了季晨的眼睛里。
凭什么？
凭什么他这个亲哥哥站在这里，却像个局外人？
凭什么他季家的血脉，要为了墨家的人哭，为了墨家的人去原谅血海深仇？
那所谓的“原谅”，不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季家的脸上吗？
一股冰冷的、彻骨的寒意，从季晨的脚底，一路蔓延到心脏。
他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屏幕亮起，通讯录的界面上，一个没有署名，只有一个“K”字母的加密号码，被他调了出来。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最后停在拨号键上，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对着那头，用一种冰冷到陌生的声音，缓缓开口。
“是我。”
“启动‘清道夫’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