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的红灯终于熄灭。
墨予白被推出来时,高烧刚退,人还陷在昏迷里,那张往日里不可一世的俊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楚灵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刚刚赶到的墨文旭和温晴围在病床边,嘘寒问暖,看着墨语嫣红着眼眶跟在后面,他像个局外人,融不进那幅“合家团圆”的画面。
血缘,真是个讽刺的东西。
它能将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强行捆绑,也能让最亲密的关系变得比陌生人还尴尬。
他转身,准备回自己的病房。
“楚灵!”温晴叫住了他,快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那柔软的掌心带着一丝颤抖,“好孩子,别走。今晚……妈陪着你。”
一声“妈”,让楚灵浑身一僵。
最终,他还是被温晴半强迫地按在了墨予白隔壁的陪护床上。
一夜无话。
接下来的半个月,VIp病房里上演着一出极其诡异的默剧。
墨予白醒来后,再也没提过一个“滚”字,也不敢再用那种要把人吞下去的眼神看楚灵。他变得像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装睡。
可只要楚灵一有动静,哪怕只是翻个身,他浓密的睫毛就会不受控制地颤动。
这天下午,温晴端着一盅精心熬制的鸽子汤,一勺一勺地喂给楚灵。
“来,小灵,再喝一口,这个补身体。”
“嗯。”
楚灵有些不自在,但看着温晴眼里的期盼,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他没注意到,隔壁病床上,那个“昏睡”的男人,盖在被子下的手早已把床单攥得变了形。
墨予白闭着眼,听觉却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能听到勺子碰撞到碗沿的清脆声响,一次,两次,三次……他甚至能闻到鸽子汤浓郁的香气,那香气里混着温晴身上柔和的香水味,和他最熟悉的、楚灵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
一勺,又一勺。
凭什么!
那汤应该是他来熬的!那个位置,也应该是他的!
他可以学,他可以笨手笨脚地炸掉厨房,可以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但最后,那碗汤必须由他亲手端到楚灵面前。
可现在,温晴就那么自然地坐在那里,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一切——楚灵的温柔,楚灵的顺从。
一股夹杂着嫉妒和委屈的酸意,从墨予白的心底疯狂上涌,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楚灵没有被找回来,该多好。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
他有什么资格嫉妒?
这一切,本就是温晴应得的。她找了楚灵十几年。
更何况,他曾那样残忍地伤害过他。
墨予白只觉得胸口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是一种混杂着悔恨和不甘的钝痛,比任何刀伤都更磨人。
终于,那碗汤见底了。
“谢谢妈,我饱了。”楚灵轻声道。
说完,他起身,准备出去走走。
就在他与墨予白的病床擦肩而过时,男人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楚灵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只见墨予白依旧“昏睡”着,只是眉头紧紧皱起,脸色比刚才更白了,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予白?你怎么了?”温晴也紧张地扑过去。
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疯狂地跳动。
医生很快赶来,一番检查后,皱着眉道:“病人情绪波动太大,牵动了伤口。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整个病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落在了门口的楚灵身上。
楚灵的指尖,微微发凉。
他什么也没做,甚至什么都没说,只是存在于此,就能轻易地引爆这个男人的情绪。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烦躁。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
半个月后,墨予白的伤势终于稳定,可以出院。
当晚的家庭会议上,墨文旭当众宣布了一个决定:全家回国,并为楚灵举办一场盛大的认亲宴,向全京市的人,正式介绍墨家的二少爷。
“不行!我不同意!”
话音刚落,墨予白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情绪激动。
墨文旭的脸沉了下来:“理由。”
“公开身份,会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墨予白呼吸急促,“那些媒体会怎么写他?我们以前的那些事……一旦被挖出来,你想过他要怎么面对吗?他会被那些流言蜚语毁掉的!”
“我想过了。”墨文旭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我就是要告诉全世界,楚灵是我墨文旭的儿子!是我墨家名正言顺的二少爷!谁敢非议他一句,就是跟我墨家过不去!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子!”
他话锋一转,视线如刀般刮过墨予白惨白的脸。
“反倒是你,这么激动地反对,是不是心里有鬼?怕当年的丑事被翻出来,让你在楚灵面前,连兄长的身份都站不住脚?墨予白,你所谓的保护,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那点可怜的、早已荡然无存的自尊心?”
这番话,如同一把尖刀,精准地捅进了墨予白的心窝。
他被这话钉在原地,脚下虚浮地退了一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只是个懦夫。
他害怕,害怕那些肮脏不堪的过往被血淋淋地剖开,害怕楚灵清澈的眼睛里,再次出现那种厌恶和鄙夷。
一直沉默的楚灵,在此时忽然抬起了头。
他迎上墨予白震惊的目光,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同意。”
所有人都看向他。
楚灵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墨予白面前。
他比墨予白矮了半个头,此刻却像是俯视着他一般,脸上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躲了二十多年,他不想再躲了。
“爸说得对。”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是墨家的儿子,这是事实。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我都该去面对。墨予白,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来‘保护’。”
说完,他转向墨文旭,微微颔首。
“我愿意……回家。”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墨予白的心上。
他看着楚灵坦然的样子,突然明白,楚灵已经走出来了,而他还困在原地,像个可笑的懦夫。
***
一周后,京市,墨家老宅。
一场轰动全城的认亲宴,在此拉开帷幕。
宴会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京市所有豪门望族、商界巨擘,几乎都收到了请柬。
角落里,杜言盺晃着酒杯,对身边的陆娇娇撇了撇嘴:“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墨家能从哪儿变出个儿子来。”
陆娇娇怨毒地盯着台上,咬牙切齿:“管他是谁,只要是墨家的人,我都恨!”
晚八点整,宴会厅的水晶灯骤然暗下,只留一束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
墨文旭牵着温晴的手,走上舞台。
“感谢各位今晚赏光。”墨文旭拿起话筒,声音洪亮如钟,“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喜事。我们墨家,找到了我失散二十三年的亲生儿子——楚灵!”
话音一落,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什么?墨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
“楚灵?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是不是之前跟墨总传绯闻那个?”
“我的天!所以不是包养,是真少爷?这剧情也太炸裂了!”
在台下宾客们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中,后台的幕布缓缓拉开。
楚灵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纯白西装,安静地站在那里。
他依旧是那副清秀温和的模样,可当他迎着那束刺目的光,一步步走向舞台时,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疏离与沉静,竟让全场的嘈杂声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走到了墨文旭和温晴的身边,站定。
台下,墨予白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死死地盯着灯光下那个耀眼夺目的身影。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楚灵将不再是那个可以被他随意掌控、关在别墅里的金丝雀。
他是墨家的二少爷,是与他血脉相连、平起平坐的……亲弟弟。
就在全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时,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带着浓浓讥讽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炸开。
“墨二少?呵,墨董,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杜言盺端着一杯红酒,一脸玩味地走了出来。他身边,还跟着穿金戴银、满脸怨毒的陆娇娇。
杜言盺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楚灵身上扫过,那眼神,就像在打量一件商品。
“这不就是被季晨玩腻了不要的那个小玩意儿吗?怎么,捡破烂还捡上瘾了,捡回自家当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