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只感觉意识沉溺于黑暗之中，有很多模糊的乱码在眼前不断闪动，无法思考，一切都像是混沌。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与失重后终于有一丝光芒亮起。
耳边响起了有节奏的“嘀嘀”声，那是生命监测仪在工作。
林恩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老旧的天花板。
他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老维正坐在手术台旁的一张椅子上，一手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另一只手揉着自己疲惫的眉心。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正写满了倦意。
察觉到林恩的动静，老维抬起头缓缓开口。
“醒了？孩子。”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下个礼拜去。感觉怎么样？”
“还……活着。”林恩扯了扯嘴角，稍微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你看起来比我还惨，老维。”
“废话。”老维喝了一大口咖啡，“为了把你这堆快要散架的零件重新拼起来，我可是连续工作了快两天两夜，连我最爱的拳赛都没看。”
两天两夜……
林恩口中喃喃道，“我昏迷了这么久？”
“差不多。”老维放下咖啡杯，站起身，开始检查手术台上的数据。“杰克把你送来的时候，你就像个刚从绞肉机里捞出来的破布娃娃。失血过多，多处义体严重受损，神经系统也因为过载快要崩溃了。说真的，也就是你这身板子硬，换个别人，现在已经在市政焚化炉里排队了。”
杰克……
林恩想起来了，在失去意识前，他拨通的是V的电话。
“你身上的义体坏了不少。”老维一边查看数据，一边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特别是你的皮下护甲和反应增强件，几乎全报废了。有一些高档货，我这里没有存货。所以我先用一些基础款的给你顶上了，功能是差了点，但至少能稳住你的生命体征。等我定的货到了，再给你换回来吧。”
“谢了，老维。”林恩诚恳地说道。
他很清楚，在夜之城能有老维这样良心的义体医生真的是奇迹。
林恩转过头，看向诊所的角落。
在那里的一张破旧扶手椅上，一个魁梧的身影正蜷缩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是杰克。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熟悉的瓦伦蒂诺帮夹克，只是此刻已经变得皱巴巴的，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泥土。他就那么靠在椅子上，睡得正沉，脸上同样写满了疲惫。
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杰克眼皮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当他看到林恩已经醒来，并且正看着他时，他先是一愣，随即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几步就冲到了手术台边。
“嘿！兄弟！你他妈总算醒了！”杰克的大嗓门在小小的诊所里回荡，他想拍拍林恩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胳膊，“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吗？老维说你差点就去见马克思了！”
“放心，死不了。”林恩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倒是你，看起来也快猝死了。”
“操，别提了。”杰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夸张地抱怨起来，“老子接到V的电话，火急火燎地赶到那个鬼地方，看到你跟个血人似的躺在那，魂都快吓飞了！然后又一路飙车把你送到老维这！”
林恩愣了一下，“我记得……我打的是V的电话。”
“对啊！”杰克一摊手，脸上露出那种“我就知道”的表情，“她给你回电话，你没接，估计那个时候已经晕过去了。然后她就打给了我，给了我坐标，让我去找你。至于她自己？忙着在公司挨批呢，就昨天晚上抽空过来看了一眼，待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
杰克撇了撇嘴，学着公司V的口吻，捏着嗓子说道：“‘他的情况怎么样？’‘死不了就行。’‘我还有个重要的会，先走了。’嘁，公司就是这样，一个个忙得跟要拯救世界似的，其实就是在办公室里算计怎么捅别人刀子！”
林恩沉默了。
他能想象得到，V在接到他的求救电话后，肯定也陷入了某种麻烦。她不能亲自出面，只能选择最信任的杰克来救自己，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好安排了。
“行了，兄弟，别想那么多了。”杰克看出了林恩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腿，“只要你没事就行！”
确认林恩真的没事之后，杰克那股不着调的劲儿又上来了，他挤眉弄眼地打趣道：“话说回来，你这次又是跟谁干了一架？场面搞得那么大，老维说从你身上取出来的弹头都快能凑一副扑克牌了。是不是又泡了哪个帮派大佬的马子？”
“滚蛋。”林恩笑骂了一句，没有过多解释。
“诶，草！杰克！货呢！”林恩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叫一句，猛地起身。
杰克却面带微笑道：“放心吧兄弟，货已经藏我家车库里了。就是那辆车不知道怎么跟老船长交代。”
“别乱动孩子，手术还要一会呢，躺好。”老维开口道。
……
一个小时后，最后的调试检修全部完成。
林恩从手术台上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
大部分的核心义体都被替换成了基础款，那种力量充盈、反应迅捷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迟钝的“原装感”。但不得不说，老维的手艺堪称神乎其技，他只感觉神清气爽，身体并没有太多不适。
他穿好衣服，却发现杰克已经不见了。
“那小子呢？”
“去米丝蒂那了。”老维一边收拾着手术台上的器械，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他说等你完事了，直接去通灵屋找他就行。”
林恩点了点头，这才想起一个关键问题。
手术费！
“老维，多少钱？”
他一边问着，一边准备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
老维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转过头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你那些高级货，还能修的我都先给你收起来了，等修好了再给你装回去。这次给你换上去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基础款，也算不上什么新货，就当是我送你的了，不用给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手术费的话，给个一万五千欧吧。”
一万五？
这个价格对于一场持续了两天两夜的手术来说，简直跟白送一样。
他知道，这是老维在照顾他。
“谢了，老维。”
林恩打开个人终端，准备豪爽地一键转账。
然而，当他看到自己账户余额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账户余额：10,845 】
一万零八百四十五欧。
林恩的脑子嗡的一声。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之前找t-bug干活、买枪、补充弹药，已经把存款花得七七八八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付不起手术费。
这就很尴尬了。
林恩有些尴尬地抬起头，看着正在收拾手术台的老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那个……老维，我的钱可能不太够。你看，能不能过两天再给你？”
然而，老维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自顾自地收拾起了医疗器械，将它们一件件放回消毒柜里。
“没事，孩子。”他背对着林恩，用一种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你先欠着吧。反正老头子我，暂时还交得起的房租。”
那平淡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嘲讽或是不悦，只有一种长辈对晚辈的、不言而喻的宽容。
“放心，我很快就会还给你的，老维。”林恩郑重地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老维摆了摆手，然后提醒道，“最近老实点，别老跟人动手，你的义体降级不少。”
“……谢了，老维。”
林恩再三道谢后，这才转身，推开了诊所的铁门。
门外的光线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他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这才感觉自己像是真正地活了过来。
林恩整理了一下衣服，迈开脚步，朝着对门的通灵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