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云顶正门那足以闪瞎人眼的璀璨奢华截然相反,建筑的背面是夜之城最典型的景色——阴暗、潮湿、混乱。
林恩辗转来到这里,空气中混杂着垃圾的酸腐味、劣质酒精的馊味以及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几只硕大的苍蝇在堆积如山的黑色垃圾袋之间飞速爬行,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这是2075年还活着的,为数不多的昆虫了。
巷子深处,一扇毫不起眼的自动钢门嵌在布满涂鸦的墙壁里。
正如林恩所料,门口并非无人看管。
五六个穿着邋遢、浑身散发着廉价兴奋剂气息的街头小子正聚集在那里,有的靠墙抽烟,有的则互相推搡打闹,发出刺耳的笑声。
看到林恩这样衣着整洁、不属于这条巷子的“异类”径直走来,他们立刻停止了打闹。
为首一个剃着莫西干头、眼眶上装着闪烁红光的廉价义眼的小子站了出来,另外几人也默契地散开,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嘿,哥们,迷路了?”莫西干头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挑衅,“这里可不是你这种体面人该来的地方。识相的,把你口袋里的好东西留下,然后滚蛋。”
林恩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很清楚,在夜之城的规则里,跟这些街头混混讲道理,远不如用拳头来得直接有效。
更何况,他确信这些人的义眼最多连接着街区帮派的简易网络,绝无可能扫描出他伪造的荒坂反情报部门身份。在这里,亮出“公司狗”的身份反而会激起他们更大的敌意。
所以,他也懒得废话。
林恩径直向前,在那莫西干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看似随意地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砰!”
一声闷响。
14点的肉体属性所带来的爆发力,在此刻展露无遗。那小子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汽车撞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弹飞出去,狠狠地撞在身后的垃圾箱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半天爬不起来。
剩下的人都愣住了,他们完全没看清林恩的动作。
不等他们反应,林恩已经动了。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而沉重。一个简单的侧踢,一个迅猛的肘击,又两个混混应声倒地。剩下的两人彻底被吓破了胆,脸上的嚣张瞬间变成了恐惧,连滚带爬地后退。
“大哥!大哥我们错了!别打了!”
林恩停下脚步,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那眼神中的漠然,比任何凶狠的表情都更让他们感到胆寒。
“开门,我找小指头!”
其中一个反应快的,立刻手忙脚乱地跑到钢门旁,在一个隐蔽的面板上操作了几下。伴随着“嘶”的一声液压轻响,那扇不起眼的门缓缓打开,露出通往上方的金属楼梯。
林恩没有再看那些人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门后是狭窄的楼梯间,墙壁冰冷,只有几盏昏暗的应急灯提供着照明。
拾级而上,二楼的景象果然如晴美所说,这里是直连云顶顶层性偶后台,但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机油混合的味道,与楼上那醉人的香氛形成鲜明对比。
走廊里,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
更引人注目的是,有几名“性偶”正静静地站在一扇门前排队,她们身上依旧是那华丽的和服或制服,但脸上的职业微笑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和疲惫。其中一个女孩的电子义眼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显然是出了故障。
林恩没有理会那些等待的性偶,直接推门而入。
诊所内比外面更加杂乱。
各种型号的义体部件、手术工具、生物凝胶容器和电线胡乱地堆放在角落。一个身材瘦小、发际线高得有些可怜的半秃男人,正戴着一副精密的光学放大镜,专注地给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的性偶进行着维护。
他用灵巧的机械义手,小心翼翼地从那性偶光洁的小臂内侧取出一块烧焦的芯片。
看到林恩推门而入,这个被称作“小指头”的男人只是从光学放大镜的上方瞥了他一眼,似乎对这种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早已司空见惯。
“排队,没看到外面有人吗?”他的声音尖锐而沙哑,带着一种长年与机器打交道而忽略人际交往的漠然,“坏了什么?义眼还是发声模块?先说好,只收现金,不赊账。”
林恩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拉过一张满是油污的凳子,大马金刀地坐下。
他的目光扫过手术台上的那个性偶。
在楼上,她是能让男人忘记一切烦恼的尤物。
而此刻,她像一件被拆开的商品,静静地躺在那里。表皮之下,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除了为服务客人而定制的、精致的体表和发声器官外,内部的支撑骨架、伺服电机、神经线路……几乎全是廉价的二手货。
许多义体接口处已经严重磨损,甚至能看到用胶带和焊锡临时修补的痕迹。
这具身体,是一件被精心包装的消耗品,注定在无休止的服务中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然后被丢弃在某个垃圾堆里。
“我不是来修东西的。”林恩收回目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是来买东西的。”
小指头芬格斯停下了手中的活,他扶正了头上的放大镜,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林恩。他看到了林恩身上剪裁得体的外套,也感受到了对方那种与后巷格格不入的沉稳气场。
“买东西?我这里是诊所,不是商店。”芬格斯哼了一声,带着几分傲慢,“而且,看你的样子,我这里的零件你恐怕也用不上。”他的言下之意是,林恩看起来像个用得起高端货的公司狗,而他这里,是处理廉价品的垃圾场。
“不,你这里恰好有我想要的东西。”林恩微微前倾身体,双肘撑在膝盖上,目光如炬,“你刚买的那块军用级IcE防火墙,我很有兴趣。”
此话一出,诊所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芬格斯瘦小的身体猛地一僵,眼里闪过一丝警惕。
军用级的IcE,这是顶级网络黑客和公司精英特工才有机会接触到的高端货色。它就像是植入大脑的守护神,能够抵御绝大多数网络攻击和精神入侵。
这种东西在黑市都是抢手货,一出市便会被一抢而空。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芬格斯的声音有些结巴,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转为一种被冒犯的恼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是来找麻烦的,我劝你现在就滚出去!云顶的安保可不是吃素的!”
“安保?”林恩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是指门口那几个需要我帮他们活动筋骨的街头小子,还是楼上那些只会对公司狗点头哈腰的西装废物?芬格斯,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给个出手的条件。”
芬格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握着手术刀的手紧了又松,眼神剧烈地闪烁着。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诊所里只剩下手术台上性偶维生系统微弱的嗡嗡声。
“……你想要,可以。”芬格斯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但不再是惊慌失措,而是带着一种算计。
“开个价。”林恩言简意赅。
芬格斯没有立刻报价,反而露出了一丝肉痛和愤恨的神色,这情绪似乎并非针对林恩。
“钱?”他冷笑一声,“钱能买回我的心血吗?钱能弥补一件完美艺术品的缺憾吗?”
他指了指墙角一个被白布盖着的、类似人形的物体。“看到那个了吗?那曾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我称她为‘夜莺’!我为她定制了独一无二的声带和情感共鸣芯片,她的歌声能让最冷酷的铁石心肠也为之动容!她本该是云顶的头牌!”
芬格斯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但是,就在上个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客户在超梦里失控,把她弄坏了!不是普通的损坏,是核心情感芯片被烧毁!云顶那帮蠢货只想把她当废品处理掉!”
林恩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正题要来了。
“我把她偷偷运了回来,但要修复她,我需要一个关键零件——‘共情处理器’的早期原型机。”芬格斯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这东西现在已经停产了,被更廉价的型号所取代。据我所知,整个夜之城,只有一个人手里还收藏着一块完好的原型机。”
“谁?”
“一个叫查尔斯·巴克斯的退休工程师。”芬格斯说道,“一个老顽固,曾经是‘共情处理器’开发团队的成员。他把那块原型机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珍藏着,锁在他位于海伍德区的公寓里。他拒绝了所有的收购请求,声称这是‘科技史上不该被商业化的里程碑’。狗屁!艺术的价值远高于这些!”
芬格斯看向林恩,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和交易的意味:“我出不了他要的价,更不敢明抢。但是你……你看起来像是能解决这种‘沟通’问题的人。”
他终于摊牌了。
“把那块‘共情处理器’原型机拿回来给我。”芬格斯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只要你把它交到我手上,我身上的这块军用级IcE就送给你。”
这个任务,和街头斗殴截然不同。它更像是一次潜入和盗窃,目标是一个有严密安保的私人公寓,对手是一个偏执的工程师,而不是街头的混混。这更考验技巧,而非蛮力。
又是干活,林恩感觉在夜之城总有干不完活,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夜之城为什么中间人这么受人追捧。
对于林恩来说,这个交易的性价比极高。一块军用级IcE,在黑市上有价无市,用一次潜入任务来换取,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成交。”林恩干脆地回答,“我需要那个工程师的全部资料,包括他公寓的地址,以及他的日常活动规律,另外要是有其他后果,我概不负责。”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看到林恩答应,芬格斯喜出望外。他迅速调出了一份详细的资料,加密后传给了林恩的个人终端。
“记住,我要的是那块芯片,完好无损的芯片。”芬格斯再三叮嘱,“至于那个老头……随你怎么处理,别留下能追查到我这里的线索就行。”
“我心里有数。”
林恩接收了数据,确认信息无误后,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身走出了这间诊所。
门关上的瞬间,芬格斯迫不及待地走到白布前,轻轻掀开一角,对着里面那具残破的人偶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