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实验室窗外的阳光已变得柔和。
舟自横看了看腕表,将手中的仪器归位,转向一旁仍在认真记录数据的柏锦。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柏锦,今天先到这里吧,时间也不早了。”
柏锦刚好也觉得有些疲惫,她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点了点头:“好啊,学姐也辛苦了。”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一同走出实验楼。
在楼门口道别,柏锦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还不忘回头对舟自横挥了挥手。
舟自横站在原地,脸上挂着惯有的慵懒的笑意,目送着柏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看不见,她脸上那层浅浅的笑意才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着与柏锦相反的方向走去,步伐似乎比平时沉重了许多。
...
市郊,一家环境清幽却也戒备森严的精神病院。
舟自横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她刚走进大厅,值班的护士长便热情地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熟稔的笑容:“小舟又来啦?真是孝顺,每周都雷打不动地来看妈妈。你妈妈有你这样的女儿,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舟自横立刻重新挂上了那副笑眯眯的看起来毫无阴霾的表情。
语气轻松地回应:“姐姐说笑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辛苦你们平时照顾我妈了。”
寒暄几句后,她轻车熟路地走向走廊尽头的一间独立病房。
推开房门,里面的布置简洁而温馨,却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药水味。
她的母亲芸澜正独自坐在窗边的轮椅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身上,却照不进她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里。
她曾经很美。
如今却只剩下一副被岁月和疾病摧残后的苍白躯壳。
“妈妈。”舟自横放轻脚步走过去。
将手里带来的新鲜水果和软糯的点心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母亲身边。
芸澜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妈妈。”舟自横又轻声呼唤了一句,伸出手,想要替母亲理一理鬓边散乱的花白头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母亲的那一刻,芸澜猛地转过头来。
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骇人的疯狂与刻骨的恨意,死死地盯住舟自横。
“舟渡!你这个畜生!你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要背叛我!!”她尖厉地嘶吼着,枯瘦如柴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抬起来,死死掐住了舟自横的脖颈。
舟自横猝不及防,被掐得呼吸一窒,脸颊瞬间因为缺氧而涨红。
她并没有剧烈反抗,只是艰难地握住母亲疯狂颤抖的手腕,从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妈...是我...咳...是自横...你看清楚...我是自横...”
或许是“自横”这个名字刺激了芸澜混乱的神经,她狂乱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短暂的迷茫,手上的力道也随之松懈了一些。
她死死地盯着舟自横的脸。
几秒之后,那疯狂的恨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恐慌和悔恨。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看着女儿脖颈上清晰的红痕和痛苦咳嗽的样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芸澜颤抖着伸出双手,想要触摸女儿又不敢,声音破碎不堪,“是妈妈错了....妈妈又认错人了...妈妈对不起你...自横...我的孩子...”
舟自横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平复着呼吸和喉咙的不适。
她看着母亲惊慌失措泪流满面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心痛。
她没有丝毫责怪,反而主动倾身上前,轻轻抱住了颤抖不已的母亲。
“妈妈,没关系,没关系的,”她一下下轻拍着母亲瘦弱的背脊,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永远都没有。是我不好,来得太急了,吓到你了。”
芸澜在女儿的怀抱里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嚎啕大哭,反复念叨着道歉的话。
舟自横只是默默地抱着她,任由母亲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
在她温柔的安抚之下,没有人看到她此刻的眼神里盛满了多么沉重的悲伤和无力。
...
柏锦脚步轻快地走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旁,车窗早已降下。
她弯下腰,对着驾驶座上的星沉浦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声音软糯地唤道:“姐姐~”
星沉浦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面对柏锦时独有的温柔模样。
她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眼神里仿佛盛着融化了的蜜糖:“快上车,外面热。今天带我家锦儿去尝尝新开的那家餐馆,听说味道很不错。”
柏锦乖巧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将背包放在膝上,顺手把那把折叠整齐的雨伞也放在了脚边。
星沉浦熟练地启动车子,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车内,很快便定格在那把略显突兀的雨伞上——今天明明是个大晴天。
她的视线在那把伞上停留了一瞬,眸色几不可察地深了一些,但声音依旧温柔:
“今天太阳这么大,我们锦儿还带着伞,真是未雨绸缪,是个聪明的决定呢。”她语气轻松,带着点赞赏的意味。
“啊?这个啊...”柏锦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脚边的伞,愣了一下。
随即抬起头看向星沉浦,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
她歪着头思索了几秒钟,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便老老实实地将那天晚上下雨,自己把伞借给了舟学姐的事情说了出来。
“...就是这样,我看雨挺大的,学姐好像也没带伞,就跑回去把伞给她了。”柏锦说完,还补充了一句,“学姐人挺好的,今天刚把伞还给我。”
她语气自然,带着点帮助他人后的简单快乐。
完全没有察觉到,在她叙述的过程中,身边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逐渐绷紧、泛白,手背上的青筋都微微凸显出来。
星沉浦脸上的温柔笑容没有丝毫改变,甚至更加柔和了几分。
她缓缓将车停靠在路边安全的区域,然后转过身,面向柏锦。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刮了一下柏锦小巧的鼻尖。
动作亲昵无比,眼神里充满了“宠溺”和“纵容”:“原来是这样。我的锦儿真是善良,这么乐于助人,姐姐该为你高兴才对。”
她的声音甜腻。
柏锦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耳尖悄悄地爬上了一抹绯红,小声嘟囔着:“也...也没有啦,就是刚好碰上了...”
星沉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那抹翻涌的阴沉戾气完美地隐藏在眼底最深处,重新挂上无懈可击的温柔面具,继续驱车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