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说:“你看,我是有理由的。”
他已经在这条街外徘徊了有了一会儿了,远远看着那辆轿车驶离才动脚往里走。
996阻止无果,忧心忡忡道:“万一又被当作可疑人员抓起来……”
“不会不会,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张天心信心满满道,“起码我现在装束很正常吧?进去随便买个小件就可以搭上话了。我觉得打听一下男主去他那里干什么比较重要,统统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996真是信了他的邪。不过它确实对宿主的动机将信将疑,因为他们自从宫修明从张天心的公寓离开后一直在地图上监控他的动向,没想到他的蓝点直奔唐人街而去……什么意思!这就是世界主角的可怕之处吗!他的警觉程度和联想能力真是一流的,居然一下子就能摸到玉维真那里去。
系统只好默认了宿主这次的行动,小声在他手腕上嘟嘟道:“那你不要节外生枝,我们打探一下就撤。持续和这个npc产生交集的话在男主那里的信任度有可能会急剧下降……”
张天心闻言脚步一顿:“真的假的?哪里的规定?你们合同和补充信息里没写啊?”
“不是规定……哎呀不是落地信息。”996急于解释差点卡壳,“我根据实际接触情况拟合计算,目前侦测不出男主对npc的具体态度,只能根据人类行为学的基础判定,两个世界以来,无论交集早晚深浅,他对玉维真本人的反馈很捉摸不透,但是会探查到他对和玉维真过从甚密的某些人都产生了负面情绪。”
“啊。”张天心干巴巴道,“原来如此。”
他总不能对系统说,此中大有古怪,我们人类对这种微妙的间接负反馈甚有研究,我一般管这个行为叫圈地盘……他总不能跟996感慨你看男主他好像一条狗啊!
话说着说着他终于到门口了。这次张天心穿得人模狗样,进门时有意叫风铃长响了一阵。他站在楼下,在等待店主现身的过程中两手搓了搓不知往哪里放,又担心随便摸个什么东西会像上次那样丢个大脸,最后干脆插在裤兜里。发呆时余光从附近的古董银镜中掠了一眼,即刻大惊这个挺着肚子油头粉面的中年人是谁!
玉维真慢悠悠下楼来,见到的就是一个霜打茄子般萎靡不振的张天心。
“这位客人,我这里可不是心理咨询室。”
“老板你好。”他悲伤道。
年龄危机在意想不到的时刻突然缠上了他……这就是宫修明和玉维真这种人永远所不能共情他的地方之一。在他要工作的世界线里,他们永远都是青年才俊的状态,规律作息、有机饮食、身材管理,这就是这种人的生活方式;而他从前每天最大的运动量就是通勤,一年到头日均工位坐牢十小时,坐出高血脂坐出小肚腩坐出脊柱侧弯,依靠预制外卖和公司茶水间高糖饮料维持生命体征,偶尔正装出席某某场合,同镜中的自己对视时看到的就是一个疲惫油腻的社畜……他才堪堪三十岁啊!就算按照他家乡那个离谱的虚岁算法不过三十二,还不到中午的太阳……
玉维真感到自己的店内充满了悲怆的气息。他默默上楼去重新打开恒温炉烧水,这个时候还是给客人一点空间吧,总感觉张天心抬眼看到自己时就快哭出来了呢。
996非常茫然但不敢在玉维真的地盘上和宿主说话,非常歹毒地开始释放微电流。
“你知道吗……”它的宿主双眼无神道,“这就是为什么转生题材经久不衰……有机会的话我也愿意在异世界当恶役千金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投放躯体不满意下次可以打申请换的啊!难道宿主想换个性别去攻略男主吗?
996默默地载入了备忘录。
等张天心伤春悲秋完,收拾好心绪爬上阁楼,一杯热可可正等着他。
电视开着,玉维真坐在沙发上戴了一副无框镜,看起来只起到装饰性的作用,这个年代有防蓝光镜片的说法吗?晚间频道正在讨论凶杀案的事,评论员一脸严肃地让各位市民结伴出门、最好非必要时减少出行。
“你看起来好像不是为了购买什么东西而来的?”
就在张天心试图找点什么借口开启一段“完全不熟”的对话时,玉维真非常贴心地开口问道。
他小舒一口气,说:“我是为了消除误会,玉先生。”
他们煞有介事地就“盗窃事件”聊了起来。张天心说我是苏格兰场的特派警探,受某某之托——随便编了个名字,来这个城市调查十几年前那场沸沸扬扬的恶性凶杀案,有消息称当年的凶手曾经流窜到附近一带,可能我在调查时做出了什么让人产生误会的举动,导致了附近居民的overreaction,今天专程来向您表示诚挚的建议。玉维真说啊原来是这样吗,既然你是官方的人我很乐意提供协助的,也请你不要追究,街坊邻居们也都是出于好心,而且大家都是老乡,改天坐下来一起吃顿饭互相认识认识就好了。张天心赶忙说哈哈不用麻烦不用麻烦……和他们吃饭很有心理压力啊我上次就是留下小费夺门而出!这句话没说。
在996面前客套一番之后张天心编不下去了,苦思冥想怎么才能用合理又自然的方式把话题拐到刚刚造访的宫修明身上。不过他俩这么话赶话是不是太刻意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他一个激灵。
哪有人上门道歉不带礼物的!
哈哈系统可能不会深究这方面的礼节问题。但是……但是……他开始小幅度的揪自己头发。这辈子都很难拯救自己在玉维真那里的印象分了感觉……
平易近人的玉先生听他编完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发现张天心刚活络起来的精气神又悄悄湮灭了,不知道他在哪里自尊心还是什么的受挫,只觉得有些好笑,默默把热可可往他手边推了推。
“总之……”
张天心硬着头皮又开口道。
晚间新闻突然插播了一条新消息。身着职业套装的两位男评论员翻阅了一下递到手边的底稿,神情不约而同地严肃起来。
被这空档的安静吸引了视线,玉维真微微皱起了眉。
张天心心中也咯噔一下——不是吧又出什么……
屏幕上贴出了一张框着黑框的死者照片。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
他压住了要脱口而出的脏话。
——不是哪里,就是这里!
“据本台最新消息,今日(x月xx日)晚8点11分左右,上城区璞丽酒店的游泳池内发现一具男尸,经酒店经理及员工确认,死者是……”
“谢尔比……”张天心念出他的姓氏,“那个长得像猎浣熊犬的……”
玉维真的老主顾。
他不合时宜地注意到原来“谢尔比”是这人的姓氏,他本名叫肯顿,又是一个大家族的信托宝贝,不过好像不太受重视,没有自己的事业,生前影像和个人信息就这么在遇害后被播送出来。
为什么说是“遇害”——虽然案件细节没有公布,但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怎么看都不太像是意外事故。
他扭过脸去看玉维真的反应,希冀他已经有了什么一手消息。老式电视的光反在他脸上,镜片微微泛色,看不清神情。
反而是他自己的电话响了起来。
张天心接起电话,满腹困惑地“喂”了一句。
“我是宫修明,张先生。”
他一下坐直了身子。
玉维真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张天心没怎么犹豫,屁股一抬搬着椅子坐到他旁边,把板砖一样的电话举起来,大声道:“是我,宫先生您好,出什么事了吗?我这里信号有点不好,可能要麻烦您大声点。”
电话那头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你在看新闻吗?”他突然问。
“啊……对,是的,我在看晚间新闻。”张天心忽而灵光一现,“您打过来是想说……肯顿·谢尔比。”
“你看到了。”
这个年代的通讯技术下通话人的声音确实有些失真,他仍然能听出他声音中的冷意。
“死因是意外失足,酒后溺水。”
“已经被定性为意外了吗?”张天心惊讶道。
他听到一声很轻的、不屑中夹杂着怒火的嗤笑。
“十一年前,布兰登·莱斯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离婚后,他的前妻搬离他们的家,在上城区的一家老牌酒店长住。在一个夏天的午夜,他们在花园蓄水池发现了她的尸体。”
“……意外失足,酒后溺水?”张天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对,水深半米。”
十岁的孩子跌进去扑腾两下都能轻而易举站起来的程度。
想象一个园丁凌晨时分开启他一点的工作,结果蓄水池中浮着……他不寒而栗。
“你觉得这是同一个人做的。”
对面沉默了,宫修明多半是认同了他这次的判断。
“您打这个电话,我可以认为是暂且得到了您的信任吗?如果宫先生愿意相信我的判断,我会沿着之前布兰登·莱斯的线索一直追查下去。”
他点点头,挂断电话,起身对玉维真道:“那我先走了,事发突然,宫先生帮我拿到了进入现场的许可……时间不等人。”
“我不送你了。”玉维真靠着沙发,连意思意思送客的样子都没有。
临了张天心刚下一级台阶,听到他在背后说:“注意安全。”
“这不是个在外游荡的好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