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了一顿早餐的时间来接受现实,但从收餐区的小块窗户往外看时,又不太确定了。
天色很灰沉,不是那种和时间相关的灰沉,是人肉眼能够判断出的空气质量和大气污染问题。所以这一顿是早餐、中餐还是晚餐?如果是午餐的话,张天心将撤回在上一个世界里对白人饭的怨气。
怪不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也能当上雇佣兵……纯粹是青黄不接、按劳分配的设定,目力所及之处也没有肌肉特别壮硕的同事,只隐约能从他们的吃相和露在外面较为粗糙的皮肤大体确认身份。
他叹了口气,从食堂出去了。
996刚对照这个世界的时区调完表,坏消息现在确实是中午时分,好消息张天心有漫长的午休时间。最近根本接不到活,这就是为什么大家一直在吃糊糊,吃得脸色发青发绿。
他的同僚们并不在乎“工作”会不会死,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死亡,他们比较在乎能不能吃饱、吃好。“死”不过意味着脱去了活人的身份,不用休息、不必进食、没有意识,游荡在野地里,或者被活人收编去发电、挖矿,做简单重复的体力劳动,做一具无知无觉的傀儡,直到骨肉消亡。
所以雇佣兵宁可去出任务,去保护雇主、参与械斗、探索野外,挣一时的钱,喝一时的酒,吃一时的肉。
“这就是活人和不死者的和平共处?”张天心觉得有点恶心,“单方面剥削吧。”
996冷酷道:“你也在被剥削,死不死的有很大区别吗?”
新上任的雇佣兵垂头丧气回了自己不到十个平方的小房间,在平板床上躺下,静静地看着那一小方窗外。
的确,剥削是永恒的。这个世界“活人”人口数量只有不死者的五分之一,占据几乎所有的生活土地,而他这个社会底层人——社会底层的身份,也只够的上这区区十个平方的容身之处。
“这次男主要自己找吗?”
惆怅了两分钟,张天心爬起来检阅这次投放躯壳的资产。手枪两把,半自动步枪两架,一些弹药,一些伤药,一些补给,穷酸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果然人做不适合自己的工作就会连基本的生存保障都争取不到,更可笑的事他其实分辨不出手上这些武器的型号,只隐隐觉得它们有点旧。
反正肯定比他前两天集训时摸过的那几把旧。
“我看看……”
996唰地撒开地图,一人一统头碰头地研究起来。目前这个世界的剧情还没走到生存平衡被打破的那个节点,所以他们能看到的地图上没有任何警示标志。张天心身处的城市分作上下两个城区,上城区在西南角,依山靠水,进退自如;而这群雇佣兵们在下城区的外围,城市边缘与矿区的交界地带,建筑低矮拥挤。
张天心看了看标尺,估摸了一下和上城区的直线距离,又重重地大叹一口气。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是外来任务者,他是男主。而是我是下等人,他是天龙人……”
宫修明有80%的可能身处上城区,这是不需质疑的主角待遇。这一次他的身份又会是什么?其实张天心注意到了非常有趣的一点,从试用期开始,接连三个世界都是现当代背景,和他源世界背景区分度不大,融入起来非常顺利。
他相信这一定不是平台大发善心……他有一些模糊的猜测,但他不会就此和系统沟通。这些世界的成熟度是递进的,人物关系、社会环境乃至地图大小,都在一个比一个更复杂和宏大。就好像世界本身在成长……汲取信息,复制粘贴,修改格式,进行一些再创造。
那么,宫修明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试用期世界暴露的信息不多,张天心知道矛盾的根源在于那个强大的AI,男主显然和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上一个世界,主要的剧情和矛盾直接围绕男主身世和血亲展开。这一次呢?他会是那个“失衡”的催化剂还是幕后黑手?又或者,他将成为“失衡”后救世的关键?
这一次,张天心不想等待剧情找上自己。
虽然工作环境寒酸,但这个小小的雇佣兵公司配置还算齐全。张天心过了午休时间出来乱逛,对照着地图上上下下跑了一圈,发现他们有基础的训练室和设施,公司架构精简也不空置,还相当信息化。
“好在资产很少……资产一少就干净了哈哈。”他坐在笨重庞大的台式机前看资料,发现没有权限区分,谁都能把这个小破公司一眼看到底,透明又干净。
张天心果然不是专职战斗的雇佣兵。
“我是信息兵呢。”他高兴了一下。
想到没有任何专业设备,感觉白高兴了。
“有两架状态不良的无人机。”996说,“要不要去看看?”
“正有此意。不过状态不良是哪种不良?急诊打电话说病人状态稳定的那种稳定吗?”
他们转悠到门锁形同虚设的军备库,推开门。没有人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在,空空荡荡,架子落灰。角落里杂七杂八堆了一堆“状态不良”的报废设备,996先飞过去扫描了一圈,评估道:“破铜烂铁。”
张天心去架子底下拖出来两个设备箱,打开看了一眼:“剩点配件。”
倒也不失望。
到目前为止他心态都还可以,毕竟来之前心理预期降到极值就能触底反弹了。
正如996不知道他已经对这些世界的来龙去脉有一些猜测,它肯定也不会知道的另一点是……张天心始终心怀期待,相信遇到玉维真的话他一定能从手指缝里漏点什么出来让他用用。当然他也很好奇玉先生这一世又和男主有什么恩怨就是了。
最后他薅了几个弹匣回去,顺便指着一个机械战术表让996照着变一下。小天才很好,但小天才不太符合这个世界的身份。
把佣兵基地——这个小破公司大致逛上一圈,张天心就准备出门转转。经观察发现同僚之间来往不多感情一般,看资料的时候也意识到这里人员变动大,佣兵名单翻新很快,这就不用花时间心思去社交。
他捣鼓了一阵,翻阅记忆发现唯二的手枪中有一把好像是格洛克18c……好。张天心又寻摸半天,终于把绑腿大差不差地捆到腿上,手枪检查一遍套好枪套塞进去,弹匣塞进去,工作牌放在内袋,急救小包揣好,防弹背心套上……全副武装地出去。他有在人员配置上看到自己名下的代步车,走到停车场找半天,然后发现是两轮的。
“……宿主你会骑摩托吗?”
“我也年轻过……”
于是他把头盔扣得死紧,挺直了背抓着把手,僵硬着突突突地开远了。
他们的住处还是太靠矿区,荒无人烟,不过对雇佣兵来说还算方便,有一条直路通向城内,除了他们这帮人没人走。张天心开了一刻多钟,逐渐放松下来不压着速度,路边也能见到一些民居了,当然大多数还是厂房。重工业区集中在这片靠近原材料的地方,因而污染严重。
活人人口是真的不多,也许都在室内工作?户外环境太差,他还特意戴了防风口罩与挡风镜,鼻子依然难免感到有异物入侵。路变得窄多了,路面出现一些明显的污物,两侧的民居密集起来。张天心看了眼地图,发现自己差不多到了……呃,下城区中环的地方?
他边开边犹豫要不要停下来在附近转转,又担心自己这辆车不好安置。资料里说了下城区治安一般,在这种近乎于模式的世界背景下,武器、代步工具和石油向来属于硬通货。就在这时,一栋建筑物外墙上,熟悉的脸一闪而过。
张天心又突突突地掉头回去,看那幅巨大的招贴画。
目瞪口呆。
“他在竞选市长?”
宫修明的照片以一种色彩浓烈、艺术风格突出的形式处理过,成为了他的竞选海报。他眼神坚毅,注视着斜上方,给人一种目光高远的印象。招贴海报的下方是一些形容词和标语,“史上最年轻有为的议员”、“新的血液,新的方向”、“携手共建美丽新世界”等等,诸如此类。一旦注意到这张巨幅肖像,张天心很快在沿途发现了零零碎碎的竞选宣传与海报。
它们的颜色是如此浓重、高饱和,与下城区的主色调相背离,突兀得如同钢筋水泥皮肤上裸露的伤疤。
年轻的或是不年轻的、刚毅的、柔和的、志得意满与胸有成竹的面孔们。他们立誓要改变这座城市“人口”凋零的局面,进一步推动不死者劳工的立法相关,促进经济转型升级……冠冕堂皇的话术,在空城中飘摇着,为他们争取不重要的几分选票。
“他怎么会是个政客?”
张天心还在震惊当中。
他有想过他可能是雇佣兵或者正规军,或许是觉醒了意识的不死者,又或者疯狂的科学家……他怎么会是个政客?这种世界背景下的政客?和上个世界对比起来显得不务正业了。这不摆明了是个刻板反派吗?所以我的主线任务变成了防止玉维真上来就把他一枪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