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夜平安无事,张天心起床和人交班去吃饭,他有短暂的一个白天可以获得自由,在限制好的区域内自由溜达放风,之后就要一直在哨塔上待着啃压缩饼干喝饮用水,直到这次选举结束。
他也没什么溜达的动力,往矿区走会承受精神冲击,往外走荒无人烟鸟不拉屎,还不如去聊聊天。和别处的雇佣兵闲谈能听到许多八卦秘辛,不是每个佣兵都在像他一样运营都勉强的小公司的。
为此张天心还在出发前去整了点巧克力……这可是整个下城区的硬通货,“甜蜜的金子”,一块够一个大哥给他抖落老底了。短短几天他和周遭几个哨塔的人混熟,已经知道他们的名字、年纪、家里几口人,为了什么来做佣兵。显而易见……这些npc要比之前世界那些脸谱样的存在鲜活很多。但张天心暂且把这种分别搁置脑后,他这两天的重点主要在竞选市长胜率最大的候选人和男主身上。奈何宫修明在这个世界好像真的不大行,打听来打听去没什么细节消息。
他们对那位女性候选人倒是有不少话要说。她姓斯隆——一个上下城都如雷贯耳的姓氏。这是一个古老又凋敝的家族,远在不死者出现之前就占据着政治舞台的一席之地。他们效命的党派作风温吞,立场摇摆,很多时候扮演一个捡漏角色。这位斯隆女士的资料张天心也翻阅过,总体而言不是个激进的人——不是什么表演型人格。
使她从根本上区别于其他候选人的是她的下城区经历。
这就是佣兵大哥们津津乐道的内容了。他们中有人声称自己参与过“营救”斯隆女士的行动。那时候斯隆女士还是个十几岁的青少年,在下城区仅存的几所学校中读书。据斯隆家族的发言人所说,她是被下城人“偷走”的。
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出于什么目的,都语焉不详,所以民间有许多揣测的版本。有人觉得她是某个无实权人物的私生女,身上本就流淌着一半下城区劳工的血液;有人相信“偷走”的说法,不过认为是一场针对权贵阶层的勇敢报复,斯隆女士只不过运气好活了下来,偷她的人还真心善啊,换作是他下手的话……
在他说出更多……之前,张天心及时制止了他。
谁知道会不会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去,万一到时候算账查出来是张天心给此人塞了酒心巧克力就不好了,他不想在见到男主之前被吊起来放血。
总之斯隆女士脱颖而出不仅仅因为她的传奇小半生带来了舆论的助力。追根究底还是上任太急功近利、揠苗助长、竭泽而渔——张天心想说不会使用成语就不要乱用,我懂你意思,但是真不是这么用的!
反正就是上一任市长的各项措施造成了人口问题的恶化,他们可以不在乎下等民的死活,但是下等民的数量影响到他们生活质量的话,就必须往回开倒车了。
斯隆女士是被时局推到台前来的,为了打造出一个符合温吞作风的外型,她在公众场合始终穿着一身浅色低饱和度商务套装出现,面料刻意避免了硬挺。她不怎么化妆——据说这是从下城区带来的习惯,反正怎么塑造会更亲民就怎么来。
褐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微笑。她不是那种“充满感染力”的笑容,只是一味柔和、亲切,张天心多翻了几张图片,立刻领会了雇佣兵大哥们的意思。
的确,她是看上去会让人心生好感……心生希望的那种人。一些讲演和辩论的录像也显示,她不擅长咄咄逼人的节奏战,多半时间在有耐心地倾听、条分缕析地解释和切实地提出解决方法。她看起来很不“精英”——或许这才是大多数人想要的。一个温吞的领导人。
能让下城区容忍……同时也无法压制上城的人继续各自为政。
张天心觉得局势已经很鲜明了,可以说板上钉钉。斯隆女士是上城区精心打造的一幅完美画皮。他不是不相信她比别人更“好”,他只是知道这种“好”是中庸的、无害的。当两方处在一方倾轧另一方的局面时,挑出一个中庸的代言人,只是在给主动倾轧的这一方添砖加瓦。
诸位,这很办公室政治啊。
想到自己不成器的+1,张天心看斯隆女士也头痛了起来。
短暂的放风时间结束,他回到哨塔,按规定四面八方探视一周,回报无特殊情况后,他回自己的床边坐了下来。哨塔内部空间相当逼仄,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备用通讯设备和简单的生活设施。投入使用的器材架设在半室外,方便他们监测和第一时间互通讯息。
干活儿的时候连个坐下的椅子都没有。
他靠着墙缩在床上,看了下时间,暂时不想工作,让996随便投点什么东西看。系统感觉他这段时间有些怠惰了,但根据生理监测可以判定宿主身心状态不佳,员工条例里有写不能push他们工作……人类是一种脆弱的生物。996也很想把这个情况上报,它其实清楚是什么造成了眼下的状况,问题就在于……
好像对玉维真有关的问题,平台从来没给出过什么明确答复。
996估计是自己权限还不够高,触发了自动回复。或许多过几个世界就能弹出转人工按钮?总是收发邮件对AI来说也很累啊,不让互丢代码只能模仿人类的工作流程,能不能回到简单二进制的世界……
一人一统都为该死的工作气息奄奄,找了部本世界的无脑爽剧来看。
五分钟后因为张天心实在受不了他们浮夸的纸醉金迷和毫无意义的无病呻吟,996只能从他源世界下载好的资源里翻出一堆丧尸片开看。怎么不算一种学习和心理建设呢?
翌日清晨,竞选的最盛大活动终于要徐徐开展了。僵尸爱情故事切成直播屏幕,张天心选定了斯隆女士和男主两个屏挪到中间放大。他还叼着一片压缩饼干,没有洗脸,单脚跳着穿上袜子到通讯器旁边参与早班报数。
斯隆女士还没出场,男主……宫修明的车队已经蓄势待发——也没几辆嘛。他倒是起得很早,在张天心还乱发如鸡窝的此刻,正装笔挺德站在室外同直播镜头打招呼。
“咦……”
他有些困惑。
屏幕又被放大一倍,张天心盯着他的脸狐疑细看,问996:“他多大啊这次?”
得到一个和前两个世界大差不差的数字。
“可是看上去很年轻啊?不是该做医美的年纪吧。”
得益于短视频,张天心对医美的认知局限在肉毒和羊胎素,二者谁也不能解释宫修明此刻脸上洋溢的青春……清澈感,他看上去怎么像个大学生?
就算是上城区的人苛求外貌,这可是男主,他有什么必要?清澈感和他的身高体格不大相称,和他的气质更是南辕北辙。张天心迷惘了一会儿,姑且还是归咎于世界背景。
“空气里有生长因子吗……”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上城区的空气或许有,下城区绝对是没有的。
男大版宫修明的车队最先出发,盯着他的记者团队数量稀少且不大专业,镜头晃了几晃才追上车尾灯。
张天心惆怅地叹了口气。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他已经重复见到许多次那个类似红白保护伞的标识。机动车上,书籍封面上,电子产品上,贴纸、印花、电视台徽标……被集中强化的符号意味着某种精神图腾,根深蒂固地锁在每个人脑海深处,不管他们主动还是被动,都不约而同地受其影响……潜移默化地产生认同。它是糖衣炮弹的那一层糖纸,事生如事死的那一类谎言。这就是为什么如此巨大的阶级差异和赤裸的劳动剥削没有掀起过反抗的巨浪,在对某种未来的某种希望破灭之前、在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之前,人的忍耐力仿佛是无穷的。
镜头追着宫修明团队的车尾灯远去,化作一个漂亮的空镜素材。他把注意力挪到斯隆女士身上,她这时才姗姗现身。这些候选人的出场顺序是有讲究的,她是第三个,和接下来两位几乎同时出现在镜头中,屏幕右上方收视率波动了小半分钟,逐渐产生虹吸效应般涌入她的直播。
斯隆女士值得这样的关注度……比起千篇一律的精英人士,她看上去真是毫无攻击性。张天心从实时影像中感受到的第一个特点关键词是“柔和”。她的发丝弧度与笑容都让他想起自己某些高学历早婚的同学……婚后的全职太太。他从来不对他人的人生选择妄自评价,却在这种相似中感到微妙的违和。
996看到几项数据浮动——它习惯了,人类的直觉真是一种智能难以参与和理解的天赋。宿主的鸡皮疙瘩起来了……好想戳他两下。
“?”
“没什么。”996说,“提醒宿主我们还是多关注男主的动向吧,目前对他还知之甚少。”
问题是也没什么可看的……他们尝试过许多次都没能成功进入上城区。伪造身份不起作用,上城区的居民根本不出来……就算在地底活动,他们的生物信息仍标记在城内,让张天心完全没办法盗取。这群天龙人真的太惜命了,不容许任何一丁点威胁到生命安全的可能逾越那道界限。
此前为止所有的男主信息都是“传闻”、“流言”,八卦小报、他人口舌,还有宫修明所属党派的公开网站。他一直在banner没下来,估计运维也没精力去做点美轮美奂的设计,贴图公式照,链接导向他的个人页面。
教育背景、所获奖项、工作经历、优秀技能、各种title……一份做成求职简历的介绍,张天心多看两眼就感到职场压力,好像要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真的没什么值得额外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