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难?”
“是的。实际上我们每个候选人的团队成员都经过了严格的政审和背调,毕竟不仅要面子上好看……”
也没有人会为了面子上好看牺牲掉自己的安全。斯隆女士的秘书属于特例了,她早年间全家遭遇矿难,自己因为读书逃过一劫,此后更是潜心学海,在选拔考试中力压众人,成功获得了去上城区进修的资格。
“在斯隆家矿区出的事?”
“官方文件上说不是,他们明面上的经营权没有涵盖那座资源矿。”
就这样,斯隆女士还敢把她放在身边。出于傲慢,还是那位小姐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
马蒂尔这么多年的隐忍确实成功。或许人只要把向上爬的姿态做到极致,所有看客眼中就只会剩下她的目的,而非动机。
偏偏斯隆女士也曾经当过家族遗落在外的弃子。
她还是自大了,也可能真的同相识于微末的秘书有真挚情谊。但长久的相处不能覆盖掉更深远的恨意。
“我不大清楚那位秘书为什么将矛头对准她。”宫修明说,“斯隆女士应当没怎么参与过矿区的经营,政治……那些东西太敏感了。”
兔死狐悲,还是真的为复仇的方向感到惋惜?男主这种人确实不明白……不同的阶级划分的不止是金钱、资源、信息……他们的观念之间有无法逾越的深刻鸿沟。
“你不能真的指望一个贫民窟的姑娘实行同态复仇。”
正当张天心憋不住想发表一点看法时,玉维真先开口了。
“而且她也间接达成了一些目的。”他声音中甚至能听出微微的笑意,“你看,你就知道了这些事。”
她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最好……在镜头前开出了那一枪,中断这个家族为了那个位置付出的大部分努力和心血。不要指责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姿态如何不体面、态度如何偏激,手腕又如何曲折和无力。这是她能做的全部了。
从他寥寥几句话中听出了一点赞许,宫修明把原本想说的又咽了回去,沉吟道:“我好像听到过她的名字……她姓什么不清楚,以孤儿的身份加入斯隆女士的团队,为了笼络民心他们让她也改姓斯隆了。哦,她叫马蒂尔。”
真的,是,马蒂尔。
张天心身上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不着痕迹地搓了两下胳膊,把心头那股恐惧和冷意压下去……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
这个话题只让车头内的氛围短暂回温了几分钟。随着回城的道路逐渐由颠簸狭窄变得开阔,每个人的情绪都低落下去。
路上已经零星可见一些城内出来的丧尸,形成了小股的队伍,在这辆重卡行进时被它的动静吸引围拢过来,又被甩在身后。
“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到下城区城外。”玉维真说,“要换交通工具了,你们进城吗?”
原来还有不跟着他进去这个选项啊,但是路都已经走到这儿了,张天心看向男主,等他做决定。
“什么交通工具?”
在接下来的一阵沉默中,张天心心说,不会吧。
“我本来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比较方便行动。”他解释道,“骑车开车都很容易被围堵……”
张天心眼前一黑。
真靠腿啊!
等他被吊在男主后面借力往上爬的时候张天心发现也不能说完全是用腿,这不是手脚并用么。
自己他和上面这两位真的是同一个物种吗?
玉维真相当轻灵地就那么上去了,宫修明还在谨慎地寻找一些手点和脚点。二人对下方嗷嗷待哺的大嘴们视若无睹,心理和身体素质之强悍令人敬服。
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下的话张天心一定会为二人猛烈鼓掌。
他们的重卡刚刚直插下城区城门——张天心以为他会找个尸潮没有聚拢的空档插进去来着,没想到就油门踩到底马力全开地硬怼过去了。重卡撞上第一波尸潮时张天心就下意识捂住了耳朵,两秒钟之后他迅速把眼睛也闭上了。纵是这样也没办法控制蓬勃的想象力在脑海中留下影像和余音……肉和骨头被大力挤压的粘连断裂声,数不尽的人体组织,黄黄白白红红的液体……他安静地犯了会儿恶心,直到一阵撞击感把他从缝隙中挤压了出来。
“走了。”
玉维真把车顶掀开——不是这又是怎么掀开的?宫修明给他搭了把手,意思是把浑身发软的张天心从座位中拖了出来。他俩一前一后飞速地徒手开始向上爬,趁着车头嵌在大门处还没被丧尸潮合围的短暂时间,尝试爬到高处,爬到那些东西不太方便下脚的地方,在他们反应过来开始堆叠成人墙之前。
只能说玉维真真的是个神人。
他做的准备相当充分……带了根麻绳绑着张天心,就好像一开始就预料到队伍中可能会出现一个拖油瓶。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沾了血——不是新鲜血液,是已死之人的、不大流动的、氧化成黑红色的血块。这勉强可以遮掩一点他们身上属于人类的气味。
就是不知道能掩盖多久。
张天心被绑得很难受……宫修明显然不是什么专业攀岩人士,给他绑得十分结实百分刺挠,勒得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而且他俩爬起楼来速度飞快,他被绳子一直向上拽着感觉自己身上被磨掉好几块好皮。
他痛定思痛开始猛然发力……两位已经到顶了。
这是一栋靠在城门边上的低矮建筑,等他气喘吁吁翻身上天台,发现宫修明和玉维真正站在楼顶边缘看着什么。
……看什么?
他的头皮麻了又麻,正迎上两人回头来的视线。
“啊?”他说,“哈?”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面楼。
“哈?”
难以置信地强调发问。
“你能跳吗?”
“不能吧!”
真特么上了贼船了谁来管管啊!张天心一阵晕头转向——其实还是脑震荡的问题。因而忽略了对面两人视线一碰,好似凭空生出默契达成了某种共识。
宫修明走过来,把绳子收短,再度绕在两个人腰间盘了盘,然后拽着他后腰那段一把提起。
张天心虚弱地闭上眼顺势把自己放平了。
跳是不可能跳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跳,努力控制下核心让大佬提得顺手点吧……
其实被投放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天以来他日夜操劳,已经帮男主减轻了不少配重。然而宫修明的脸色仍然不是很好看——他不明白玉维真为什么非要带上这个人。
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这个废物。
奈何形势比人强,玉维真手里有武器,他只有一身力气,对此能做出的反抗就是死活不直接背他,不和张天心产生任何身体接触——不知道有什么好矫情的,单纯给自己添麻烦。
在今天此刻之前,并没有人觉得会以这种方式被迫在下城区跑酷……他们的动静和气味终究还是吸引来了不祥的注意。
但是现在手里没有重型武器了,玉维真只能尽可能把靠近他们的一些……打落下去。
他们一直保持着相当迅捷的速度在楼宇间攀爬、跳跃,张天心也由一开始的在空中晃荡被妥协转移到了男主背上。噫,这是三个世界以来他俩关系的最大突破了。可喜可贺啊真是,他一点都不欣慰。
没有人再说过一句话。
那些丧尸……尸潮,不断地涌动着,攀升、靠近。张天心看到了怪物——很多条手臂和腿盘曲着的怪物。它们在先前吞没整个城市的进程上具有体型方面的优势,此刻在涌动的尸浪中就格外笨重而不协调,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肉球毫无章法地挥舞着肢体滚动,试图一起跟着向上、再向上,接着徒劳无功地滚落,顺带压塌一小块堆叠好的人梯。
张天心看到玉维真的枪口对准那些怪物,又撤开了。
打散它们不合算……浪费子弹,而且只是看着唬人,没有那么强的威胁。
反而是无穷无尽的普通丧尸,他们灵敏、高速,没有组织的意识却有实在的组织性,一个踩着另一个的躯干和头颅往上,只追逐他们嗅到的气味。
没有意识,凭借本能行动。
好讽刺……张天心在深沉的夜色中看到一些一闪而过的影子,是一些有些眼熟的衣服。佣兵,或者竞选团队的工作人员?他们的服制和下城区的普通人格格不入,即使变成丧尸也依旧显眼。毫无意义的显眼,他们现在所有人不还是一样?
这么说起来,斯隆女士现在也应该是其中的一员?
太讽刺了。
原来最后大家都一样。
关于生死的幻梦依然只是个一戳就碎的肥皂泡,“不死者”的存在和封冻范式只是这些泡泡上光线折射出的七彩影子。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他们最后互相杀害、互相捕猎、互相啃噬。有没有意识不再是划分活人和不死者的界限了,所有人的大脑都不再履行思考的职责。
这种活着算不算活着?张天心沿用源世界的丧尸叫法称呼他们,无论是“丧”还是“尸”这个字,都不能算作生者。
死得也太不体面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叫兔死狐悲还是唇亡齿寒,反正怎么形容都不合适。
他听到男主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他有心想让他放下自己这个累赘,可是已经走到现在。谁知道玉维真要做什么?他能做到吗?在场怀着对他能解决问题这种隐秘期许的人也包括男主吗?他是因为这个理由才一直没有反抗过玉维真的决定,甚至帮忙“顺带”上了他?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让宫修明放下他,他绝对说不出口。
任务进度环已经来到90%,快要合拢的时候。张天心至今没有摸清它的计算和判定方式,但他这一次,是真的想要完成任务、想要活下去。
他见过真正不体面的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