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又晕了?”
“我怎么又晕了?”
“我怎么也晕了?”
他俩就这样直愣愣地躺在张天心家的地板上,几乎是同时弹起上半身,然后面面相觑。
他们现在谁也不敢往桌上看,事不过三,而教训已经足够深刻。
接着张天心率先发现了手边的碎块。
等一下,这什么啊?
他一个极速甩头,不顾宫修明的阻拦向桌上看去。
神龛之中空空如也。
好家伙。
他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摸那些东西,指尖刚和碎块触碰的一刹那又闪电般缩回。
碰到了吗?
碰到了吧。
好像也没发生什么。
他这才真的伸出手去,把那些已经变黑的、零零碎碎的木块捧到手上。
“呃,雕像?”
他读懂了宫修明一言难尽的眼神。
两个人这才后知后觉浑身上下的疼痛。好像什么水泥车从四肢碾过来碾过去,然后100kg量级的摔跤选手蹦到了他们的腰腹上。现在稍微一动就会龇牙咧嘴。
“它到底对我们做什么了……”
张天心艰难地爬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太能站得住,只好拼命扒拉着手边任何能扶到的东西,试图把自己挪到沙发上。
然而宫修明已经先他一步,能够撑着椅背站住了。
“大哥,这个时候你还要做什么表情管理啊?”
不用想,张天心也知道自己的脸看上去有多狰狞,于是对着宫修明表面上的云淡风轻气不打一处来。他莫名其妙遭了这么大这么多罪,到底都是因为谁啊?真是上了贼船就永无宁日,晦气,太晦气了……
他们俩挪到沙发上各自缓了一会儿,才有余力研究破碎的雕像。
神龛还是完好无损。雕像就这么破碎了?这个结果让张天心很没有实感。他明明记得……
“你上次看到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
无论如何,先复盘一下之前的经历吧。
“就是刚刚你打开门,让我先进来那会儿。”
“太好了,那我们在这之前就已经失散了。”
张天心还记得,他的食指甚至没来得及按到指纹锁上,就察觉到身后人有些异常。
“什么意思?”
“我根本没开门。我余光看到你跟在我背后,但是影子不正常,一回头发现你已经扎根变树,还试图勒死我,接着就晕了。”
“那我是先跟着你进门,发现你不动了。推了你一把,结果你直接摔倒在地上,紧接着我一不小心直接看到了雕像,然后就失去记忆。再醒来就是刚刚那样。”
“这不公平吧?”
张天心又开始怪叫。
凭什么宫修明什么苦头也没吃,自己又是被恐吓,又是被吊起来的,差点就真死了。
或者他是真的死过一次,现在又被什么神秘的未知力量复活了?
张天心下意识的摸向自己脖颈,试图查探有没有被用力勒过的痕迹。
“没有,一丁点痕迹也没有。”
宫修明掏出手机让他自己看前置摄像头,确实,他的脖子完好无损,光洁如新,颈纹的数目没有变多,也没有变少。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还把雕像的碎块攥在手中。宫大督察觉得这人也挺虎的,他不明白,张天心的直觉又开始发功——现在,并没有什么危险的存在会使他汗毛直竖或者浮起鸡皮疙瘩,他只是本能地抓住有可能直接导向真相的东西。
“说起来。”片刻沉默之后,又是张天心先开口道,“我们为什么只从政务室拿了一个神龛?他们不是说你在私宅和办公处各设立了……来着?”
“我不确定私宅的那个有没有落到他们手里。”宫修明沉思道,“很难有人能从我那里拿到什么东西吧?我的私宅有最高级别的安保设施。说实话,我其实不确定那里是不是真的有?毕竟办公室的神龛也是我被捕时才意识到它存在的。”
“那你觉得那些人的说辞是无的放矢吗?”
难讲。
真话和谎言都不难分辨,最难以分辨的是半假的真话,半真的谎言。他们只找到了一处证物,就足够定他的罪。数量上的多少此时并不重要。
宫修明的私宅中真的还会有神龛吗?在此之前,他们都忽略了这件事。宫修明明也没办法凭自己的记忆来确认。雕像对人认知的影响太大了,他不确定他的记忆之类的有没有被篡改过。
如果有呢?
张天心又担心真的找到后会发生什么。就算那些试图勒毙他的藤条是幻觉,他也不敢拿这种事……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如果没有呢?
那他们的线索就仅剩眼前的这些碎块了。
在征得宫修明的同意之后,他还是暂时找了个容器把这些东西存放起来。下一步的计划浮出水面。无论有还是没有,他们总得去宫修明的住处确认一下。
这一次,宫修明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会走在他的前面。
“这样吧。”他说,“你不要开到地库。你就停在小区外边,然后去服务中心,那边应该能找到电瓶车钥匙。就是平时公共管家会开去送外卖和快递的那种。你等我电话,等我确定找到或者没找到的时候再过来。”
“讨厌你们有钱人。”
张天心没把这话说出口,只默默腹诽一句。他之前拜访客户的时候进到过类似的小区,毫不夸张地说,开那种六座电瓶到他的目的地起码要一刻钟,再从正大门走到人家会客厅,又花了五分多钟。人活着真的要住这么大的面积吗?
“那路上的危险怎么办?”
“可以解决。”
宫修明再度晃了晃手机。
“痛恨你们有钱人!”
十分钟之后,张天心还是大声嚎叫了起来。
由斯隆律师联系的安保团队出现了……张天心这辈子都没见过传说中的雇佣兵。太好了,认识宫修明的这段时间,他已经体会了这辈子没办法想象的各种事,并且确信自己这辈子没有任何想要再体验的欲望。
他被两列彪形大汉夹在中间,浑身不自在地上了他们的车。
“能扛火箭弹。”
一位长得还算憨厚的雇佣兵好像看出了他的不安,敲了敲车窗玻璃,向他展示。
首先,你好像弄错了我不安的源头。其次,给我展示这个有什么用?更加不安了啊!
他努力地把自己缩到一边角落,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跟着宫修明一起行动。明明让他自己回去也行啊?哪怕真的要研究,也可以等对方回家里取了东西回来再说,怎么偏偏就这么屁颠屁颠跟着人走了?
而且一开始张天心答应宫修明把东西放在自己家的原因就是考虑到他要回私宅不太方便。现在方便了,能不能把神龛一并带走?可以的话,张天心连那张四方桌子都不想要。
不过车子驶出楼下,从混乱的地库中找到一条路开上地面之后,张天心就安静多了。
世道确实乱了。
没有大规模的人流。很多人已经没办法再爬起来进行什么活动。张天心一开始只是以为他们因为处于一个过度刺激的环境中无法承受,这才坐到或者仰躺在路边。可看到车内其他人凝固的脸色,他突然间有些不确定,又产生了一些可怕的猜想。
“这些人……还活着吗?”
“我觉得不能算。”
还是那个大哥接的话。
他皱起了眉头,脸上平添一份焦躁。
“刚刚过来的路上还挺热闹,不少地方发生了械斗,还有很多人有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我们本来差点被卷进去,结果看到有人在路中间跪下来磕头,接着就在那个瞬间,手持重型武器的人就倒下了。”
“你们下去查看了?”
“不方便。”
其实张天心也知道,潜台词就是死了。
他知道他们一定是死了。
他刚刚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这件事。
死人并不遥远,但大规模地死人很难让一个生活在现代稳定社会中的人接受。哪怕这个人要被委派到第三世界或者去做什么无国界援助,要经历心理评估、一系列训练和足够长的时间来进行准备。
张天心只是一个普通人。
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超过了。他的心理素质只够支撑平凡生活的变故,而不是看着大街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死人。
他们的面貌和活着并没有任何区别,依然有血色,有光泽。却没有呼吸,好像躺在那里,只是找了个地方睡觉。
张天心这会儿倒希望他们都是喜欢睡在大马路上的流浪汉或者精神病。
他收回视线,不想再看。
却没想到,这段路是他们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路程中最平静的一段路。
就在两三分钟之后,他就因为频繁的枪击和爆炸,被一身腱子肉的大哥压到了座位底下。
“躲好!不要抬头!重心放低!”
重型装甲车如何漂移?他完全不想获得这种实践知识。他蜷缩在一个狭窄的空间中,伴随着颠簸的路况而在有限的范围内东倒西歪,撞来撞去。他不愿意去想,这辆改装车可能刚从什么东西上碾过,也不知道车头到底在撞开什么样的阻碍。他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腿——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的腿,总之抱住救命稻草。
人生中第一次……其实是见到过那个雕像之后第一次,张天心希望自己直接昏死过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