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凭借身份优势在底池游走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疑似某人的身影。他不用费太多心思来扮演一个侍应生的角色,这里的多数人只是把他等同于某种人型的工作智能——为什么不用真正的工作智能?因为对某些阶级而言,浪费人力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但他们也不会分多余的眼神给这样的小角色啦。张天心四处流窜,因为懒得服务甚至在第一轮送完饮料后只是端着空盘子,难道真的会有人跟他较这个真吗?每每遇到一些可疑的对象,他就会在那个人附近徘徊,揣测是否是他的目标,是否进行了伪装?但他的直觉一次又一次的否认了出于理性和逻辑的猜测。
张天心选择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他真的会出现吗?如果要出现的话,会在哪里?又是什么时候?这实在是一场太正常不过的活动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平静到甚至能称得上祥和。难道只是虚晃一枪?
可是不夜城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他抬头望去。
大多数人都在底池攀谈,往上有三层错层,层层叠叠的帷幔提供了更为隐私的场景。张天心没有去到那里的许可,但是宫修明应该可以。
他有什么发现吗?
“没看到。”
半个小时后,蹲坐在布草间养精蓄锐的张天心只得到了三个字。
“人没发现,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他想了想,还是忍气吞声的打出“请问”。
片刻,宫修明回道:“小型的慈善竞拍,买东西的会受邀一起吃个晚餐。”
——不夜城几点吃饭算晚餐?现在拍卖还没开始吧?张天心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敲这个服务生的选择了,他级别太低,想混也混不过去啊。
说到底还是宫修明的错,是他先把这个倒霉蛋指出来的。
张天心又开始十指如飞据理力争,不卑不亢地阐述了对方决策上出现的问题,并且要求宫修明把他捎过去,却没想到他竟然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他高高扬起眉毛,总感觉男主性情有所出入……他良心发现了?幡然悔过了?还是说……
“邀请函其实是拍卖会的邀请函吗?”
没有回音。
呵呵。
他磨了磨牙。
果然,是想顺势卖个人情……他会持续告御状的!
既然有邀请函这个倚仗,再装服务生隐藏身份就没必要了。张天心从布草间闪身出去,已经恢复了自己原来的装扮。这次他尝试上楼去错层的包间,果然在门口做卡的并不拦他。
宫修明这个贱人……他磨着牙,脸上又要挂着云淡风轻处事不惊的微笑,一时间面部肌肉还有点抽搐。这种小厅中人员就精简了很多,大家看上去要比楼下那些大搞small talk的人相熟太多,三三两两聚成小团体,或站或坐。此时看到一个新面孔进来,纷纷投来好奇眼神。
张天心一下子被这么多人投以注目礼,原本就僵的脸更加僵硬。他很想转身就走,脚下又如同生根般动弹不得,满脑子只飘着“不能暴露”四个大字。
“张先生,好巧啊,楼下太吵了没去跟您打招呼,我还以为您很喜欢那边的氛围呢。”
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哈哈,遇到两个之前搭伙旅行的熟人,多聊了两句。我还是比较爱清静。”
张天心咬着牙同宫修明微笑。
一男一女跟在他身后,此时好奇地从宫修明肩膀处绕过来看他,估计是在想什么人能和这位公子笑谈。很难说宫修明到底是不是真的来给张天心解围的,介绍时还给他抬了抬名头,说是“公司从外部引进的高级人才,醉心前沿技术,不爱社交,但也热爱慈善与艺术”,故而两人有不错的交情。
张天心明白是要自己扮腼腆版科学怪人,只得含蓄尴尬地小幅度频频点头。
有了小团体也稍微好点,他现在不用应付那么多目光,只需要应付“前沿技术”问题了。怎么宫修明的这个高科公司居然不是玩票,反而在业内有什么举足轻重的地位吗?这两位的问题他甚至有点招架不住,全靠之前当黑市医医生的基本功在硬撑。
他在装社恐和装傻子之间犹豫了一会,为了剧情推进顺利还是选择给宫修明留点面子,边应付边退,边退边硬着头皮瞎编,人终于快要陷到帷幔中间去时宫修明终于出手解围,说我们再上一层吧,正式拍卖要开始了,给我们技术人员留点社交精力。
就这样被恋恋不舍地被加上联系方式,他唯唯诺诺地跟在三个人后面低头当社恐,抬手擦了擦冒出的几滴冷汗,又给男主记上一笔。
真真啊你到底在哪里……
确实不在这里。
他们以为他要出现的时候,都没有出现。
慈善拍卖,拍卖的内容和黑市流通物当然不同。这里也会有材料、义体,不过都是纪念价值远高于实物价值的类型,以及出现了更多的珠宝和艺术品。“格调”,张天心懂的,“格调”嘛。他全程没有举牌,只是在一轮一轮飞速报价的时候稍稍挺直身体左顾右盼。一轮一轮,没有,还是没有。中间错层的这个拍卖厅充分保护好了各位名流的隐私,半包的卡座撑死只能看到别人头顶,甚至很多举牌是通过小型专属全息屏进行的,只留下出价人的代号。
张天心没留意宫修明拍了点什么,他自己为了合群,跟着出了几次价,莫名其妙搞到一瓶藏酒。
签单还是宫修明签的,毕竟他今天在黑市采购时已经把划账全部花光了,故而张天心冲对方尴尬笑笑——虽然看不惯他,但也不是说要故意膈应他来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拍到了这玩意啊!
同行者还在盛赞他们公司氛围真好老板也大方,开玩笑说自己也想入职了。
张天心这下子接茬,小鸡啄米般点头道:“这福气我是很愿意分给你们的。”
遂一卡座人除了宫修明都大笑。
这种不算正式的拍卖会,签单和送货都方便快捷,基本上都是小件物品,拍下来就由侍应生托着过来问要不要直接发走还是随身携带。张天心就提着走了——主要他担心往公司发会被塞进宫修明办公室。虽说他也在这个世界也待不了多久,一切的一切都是身外物,不过既然从男主这儿坑到点钱买东西,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当然提溜着这瓶酒去晚宴也不太像话,反正丢脸也是丢老板的脸呗。想到这里他突然不愿意继续维持腼腆人设,脸上表情都丰富多了。
事情进行到这里,任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重头戏即将发生,不管石头要落到地里还是落到脚上,石头必然会落下,张天心和宫修明反而不再执着于寻找某个人。他们来到顶层,一边和相熟的人继续寒暄,一边不着痕迹地四面观察,挑了个可以破窗而出又离紧急出口比较近的位置坐下。顶层箱庭一直在陆陆续续进人,张天心估摸着大概是进了四五十个左右,门才缓缓合上。
比方才卡座的数量都要少。
幸好是拍了东西,否则估计还会被卡在外面。
然而这么层层筛选的意义又是什么?
张天心觉得人热衷找死也该有个限度,他俩已经很自投罗网了,先是悍不畏死的找到地方,接着又靠聪明才智摸进拍卖会,真金白银花了笔小钱,才得到踏进终局的资格——这年头找个死也这么难?费这么大功夫只是刺杀也太不划算了吧?他现在反而有点怀念直白倾泻的火光。
灯光暗了下去。
他头皮一紧。
接着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灯光又亮了起来——聚光灯。举办这场晚宴的主人出场,露脸,平平无奇资本巨鳄,讲了一番话,举杯。大家鼓掌,捧杯。
聚光灯灭,环境光亮。
无事发生。
他和宫修明对视了一眼,纷纷跟着开始用餐。
复古主题的慈善拍卖,复古主题的一场晚宴,连灯光也打得拙旧温暖。张天心一瞬间都觉得这里同整个不夜城格格不入,没那么赛博朋克,反而有种落地感。
不过上菜撤菜的侍应生打破了一点氛围。
浓妆的、瓷器般的女郎。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某种类型的作品看太多了?不对,这种世界观,这种故事线,出现艺伎才是正常的……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张天心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周围人纷纷以打趣的眼神看着他——想必这位年轻有成的科研人员并不习惯这种纸醉金迷的场景吧?漂亮姑娘跪着倒酒,还不一定是真人呢。本来这次宴会的主人就据说要在新的一年推出全仿真型居家助理……
……火焰。
这也是晚宴流程的一部分吗?一种表演,一种惊心的小设计。
没有人觉得艺伎头上冒出炽烈的火光有什么不对——张天心很想大叫,不管是机器人还是真人,着火了就是很不对吧!她们漂亮的、发型如同艺术品般的头颅从中间裂开了,本就低垂的面庞成为火枪的基座,每个人身边,都有这么一小束跃动的、幽蓝色的火光。
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压着他的肩膀,又把他按了下去。
“侍酒的,增加一点风味。”
宫修明低声解释。
张天心定了定神,发现火海炼狱不过是自己一瞬的幻觉。确实没有烧起来,菜没烧,宾客没烧,建筑物也没有烧。
他松了口气,还是茫然地左顾右盼着。
真的没人觉得这个场景不对吗?为什么要用人头做火焰威士忌?
为什么他的角膜上还有一些焦黑扭曲的残影?
“……你看到他了吗?”
他的头忽然间又定住了,喃喃问道。
“谁?”
宫修明下意识随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只一眼。
只消一眼。
他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