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飞回了血枫领,而它降落的声势,远比上一次更加骇人。
当那巨大的白色阴影撕裂天穹,裹挟着君临天下的威压重重砸在领主城堡前的广场上时,整座温尔顿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没有恐慌,没有尖叫。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从街道、窗沿、屋顶投来的,混杂着敬畏、狂热与探究的目光。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屏住呼吸。
他们的领主,回来了。
只是……此时的克兰脸和衣服上全都是血迹,不难想象这所谓的‘谈判’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剽悍尚武的血枫领来说,这就是一个领主获取威望最简单的方式。
克兰没有理会那些复杂的目光,只是转身,小心翼翼地将莉雅扶下龙背。
随即,他像拖拽一个破麻袋般,单手将一道浑身湿透的人影从龙背上扯了下来,重重扔在地上。
那是一个拥有着深蓝色长发和绝世容颜的女人。
只是此刻她脸色惨白,脖颈上套着一个奇怪的金属项圈,曾经盛满高傲与威严的眼眸,只剩下死灰般的麻木。
她没有腿。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覆盖着细密鳞片、此刻却光泽尽失的巨大蓝色鱼尾。
“人鱼!”
“是冰鳍人鱼!王族的标志!”
人群中,终于爆发出阵阵被死死压抑住的惊呼。
对于常年与大海打交道的温尔顿居民而言,人鱼是水手梦中的妖媚幻想,也是掀翻航船、吞噬生命的深海灾祸。
而那独特的深蓝色鱼尾,更是传说中冰鳍王族的证明。
克兰环视一周,声音仿佛带着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砸进广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阿戈尔海域的麻烦,解决了。”
他抬起脚,重重踩在了那动弹不得的人鱼女王的背上,俯视着自己的领民。
“从今天起,血枫领的船只可以自由航行。那些海怪,不再是你们的威胁。”
死寂被打破。
下一秒,山崩海啸般的狂欢声,轰然炸响,几乎要将整座城市掀翻!
“领主大人万岁!”
“海神在上!他……他居然把人鱼女王抓回来了!”
“我们的船可以出海了!终于可以出海了!”
几十年来,盘踞在阿戈尔海域的深海族群,是航行途中最大的危险。
前任领主塔伦伯爵用尽办法,最终也只能警告渔民们不要深入那片不祥的海域。
而现在,这位新领主,只用了一天。
一天!
他就将这个困扰了血枫领几代人的梦魇,连根拔起。
甚至,还将对方至高无上的女王,像战利品一样踩在脚下。
这种震撼,远比骑龙降临更加粗暴,更加直观,也更加深入人心。
瑟芮娅快步从港口中迎出,她身后,是闻讯赶来的塔伦。
当看到克兰和莉雅安然无恙时,这位精灵剑圣紧绷的肩线才终于松弛下来。
她的视线扫过地上的达芙妮,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
克兰转向塔伦,指了指脚下的“战利品”。
“找个牢房,把她关起来。”
塔伦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哑光的金属项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虽未见过对方,但那王者的气度和独一无二的特征,让他瞬间确定了其身份:
冰鳍人鱼的女王。
一个实力至少在七阶,能随心所欲掌控大海的恐怖存在。
可现在,她就像一条被捞上岸的死鱼,被克兰轻蔑地踩在脚下。
“是,凯尔大人。”
塔伦深深地躬下身,语气里再无一丝杂念。
“别弄伤弄死了,她还有用。”
克兰补充道,“对了,她是人鱼,牢房里给她挖个大水池,灌满海水。每天换新的,务必保证水质。”
周围的卫兵听得眼角狂抽。
这哪是关押囚犯……
这分明是养了一条血统最高贵的观赏鱼!
吩咐完这些,克兰迅速穿过陷入狂欢的人潮,径直走进了城堡。
他现在需要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然后抱着莉雅好好睡一觉。
……
阴暗潮湿的地牢深处。
塔伦独自一人,站在一间被改造出的特殊牢房外。
牢房中央,一个巨大的水池波光粼粼,里面灌满了刚从港口运来的新鲜海水。
达芙妮浸泡在池中,脖子上的星辰砂项圈彻底封死了她与魔力的任何联系。
她只能无力地靠着冰冷池壁,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唯一透入微光的小窗。
塔伦看了很久,很久。
几十年来,他为了应对这群深海的邻居,耗费了无数心血,视其为一生之敌。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冰鳍一族的女王会以阶下囚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的地牢里。
塔伦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自己过去那几十年的励精图治,那些引以为傲的铁血手腕和深沉谋略,在那种碾压一切的绝对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先前在冷杉领的那一次惨败,他输得不冤。
一点都不冤。
这一刻,盘踞在塔伦心中最后一丝属于“血枫伯爵”的骄傲与不甘,随着地牢里阴冷的风,彻底消散。
他转身,脚步竟前所未有的轻快。
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而血枫领,将迎来一个他过去连想象都无法触及的,崭新的未来。
而家族里那些蠢货却对此依旧毫无察觉?呵呵,总有一天,他们会深刻体会到的。
回到书房,一份厚厚的文件已静静躺在桌上。
克兰亲手编写的,关于血枫领未来三年的发展规划。
塔伦拿起清单,逐字逐句地审视。
农业改革,推广新型作物;商业税法,调整税率鼓励贸易;民生工程,修建城市基建……
这些条款的确新奇,但逻辑清晰,直指要害。
塔伦自问,换做是他,绝无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出这般周详且极具远见的方案。
然而,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了。
“军制调整”一栏下,几行字迹一一浮现:
第一,逐步取缔奴隶角斗,三个月内,彻底关闭血枫竞技场。
第二,废除奴隶制。所有在籍奴隶,恢复自由民身份,编入各生产单位。
第三,原竞技场角斗士,解散后可自愿加入新组建的“血枫领第二集团军”,待遇从优。
塔伦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因为他无法理解。
血枫竞技场是什么?
那是这座城市的“心脏”!是血枫领尚武精神的图腾!是维系他统治的根基!
关闭竞技场?废除奴隶制?
做出如此悖逆传统,自损税收的事情,克兰难道疯了吗?
他明明亲眼见证了竞技场的狂热,也应该明白这座城市赖以运转的残酷法则。
他分明是个比自己更看重实际利益的实用主义者,怎么会做出如此……“天真”到愚蠢的决定?
塔伦想不明白。
他攥着那份清单,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大脑一片混乱。
这是考验?还是他有自己无法洞悉的、更深层的目的?
他试图用自己浸淫了一辈子的权谋逻辑去解读,却发现根本行不通。
克兰的每一步,都落在他认知的盲区,蛮横,却又精准。
这个侄子,是一团无法被常理揣度的迷雾。
你以为他冷酷务实,他却展现出近乎理想主义的悲悯;你以为他要斩尽杀绝,他却又反手给了你一条生路。
塔伦最终停下脚步,疲惫地跌坐回椅中。
他看着窗外那座雄伟的白色竞技场,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了一辈子的“力量至上”法则,产生了动摇。
或许……克兰所追求的“力量”,和他所理解的“力量”,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东西?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决断。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是代理人,而克兰是上司。
既然是上司的要求,那无论多离谱,他都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
这三个月的考察期,是他与儿子雷蒙活下去的希望,也是治好双手的微妙期盼。
这是他无法拒绝的枷锁,也是他唯一的救赎。
“来人。”
塔伦对着门外,声音沙哑而沉稳。
一名侍从官推门而入。
“传我的命令。从明天起,城内所有奴隶市场永久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