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途,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漫长。马车辘辘,每一次颠簸都像是砸在陈希的心口,加剧着她体内那股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强行催动能力带来的反噬远超以往,不仅仅是头痛欲裂,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虚脱感,仿佛全身的精气都被抽空,连抱着弘曕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她能感觉到胤禛那如有实质的、冰冷审视的目光偶尔扫过自己,但她已无力去揣测那目光背后的含义,只能紧闭双眼,佯装因觐见劳累而小憩,将所有意志力用于对抗那阵阵袭来的眩晕和恶心。
终于回到东偏院,刘医女和春桃迎上来,一见陈希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模样,都吓了一大跳。
“格格!您这是怎么了?”春桃惊呼,连忙上前搀扶。
陈希虚弱地摆摆手,几乎说不出话。
刘医女较为沉稳,立刻上前搭脉,指尖触及那紊乱虚浮的脉象,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脉象怎会如此浮芤杂乱?气血亏虚得厉害!快扶格格躺下!”
她被搀扶着躺下,弘曕也被乳母小心接过去。刘医女迅速取出银针,在她几处穴位施针稳定气血,又吩咐春桃去煎早就备下的安神汤药。
一番忙乱后,陈希才觉得那致命的眩晕感稍稍缓解,但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却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沉沉睡去,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期间,胤禛派人来问过一次,听闻陈希“劳累过度,需要静养”,只淡淡吩咐“好生伺候”,便再无下文。倒是宜修,依礼送了些补品过来,姿态做得十足。
陈希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身体依旧沉重,但那股虚脱感总算减轻了些。她第一时间看向摇床,见弘曕安好,才稍稍安心。
“格格,您可算醒了!”春桃红着眼圈,“您吓死奴婢了!刘姑姑说您这是心神耗损过度,定是在宫里受了极大的惊吓和劳累。”
陈希勉强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并非惊吓劳累,而是强行窥探并试图干涉命运所带来的代价。这能力,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
刘医女端来汤药,看着她喝下,忧心忡忡道:“格格,您这身子骨本就产后虚弱,此次损伤更是非同小可,务必静心养上一段时日,万万不可再劳神动气了。否则,恐会落下病根。”
陈希点头应下。她知道刘医女说的是实话。短期内,她绝不能再轻易动用那能力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陈希卧病休养的这几日,朝堂之上,风云再起。
八阿哥胤禩果然开始了他的反击。他并未直接针对弘曕或胤禛的后院,而是极其巧妙地利用了曹寅案引发的余波。数名与雍亲王门下官员过往甚密的江南官员被陆续弹劾,罪名从贪渎到怠政,不一而足。虽未直接指向胤禛,但其敲山震虎、剪除羽翼的意图昭然若揭。
更微妙的是,几位原本保持中立的清流御史,忽然开始上书,言辞恳切地议论“国本之事”,强调“皇孙教育乃国之根本,当以稳重敦厚为先,奇巧灵异之说恐非社稷之福”。字字未提弘曕,却又字字指向那“异瞳”皇孙。
这些奏折如同精心编制的软网,一层层缠绕上来,不激烈,却足以让康熙本就因年家、曹家之事而烦躁的心情更加阴郁,也对胤禛及其“特别”的儿子产生了更多难以言说的疑虑。
胤禛在书房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脸色也越来越阴沉。他应对得极其艰难,既要保住核心势力,又要避免与八阿哥正面冲突引来康熙更大的猜忌,还得时刻提防那不知会从何处射来的冷箭。
他甚至无暇再多关注东偏院那个“病弱”的格格和那个带来无尽麻烦的儿子。
这一切,陈希是通过每日前来“探病”、实则絮叨着从各处听来零碎消息的春桃口中得知的。春桃不懂朝政,只知王爷近日心情极差,府内气氛紧张,连带着下人们都小心翼翼。
陈希躺在病榻上,听着这些消息,心中一片冰凉。八阿哥的手段,果然高明。他不出面,不直接攻击,只是借着大势,轻轻拨动几根弦,便让胤禛疲于奔命,也让弘曕的处境更加微妙危险。
她不能再完全指望胤禛了。他自身难保。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
养病的日子枯燥而煎熬。她强迫自己进食,按时服药,配合刘医女的针灸,努力凝神静气。闲暇时,她便让乳母将弘曕的摇床放在榻边,静静地看着他。
弘曕似乎也感知到母亲的虚弱,比平日更加安静,常常睁着那双异瞳,一眨不眨地看着陈希,那目光清澈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安抚?有时陈希心情焦躁时,只要看着这双眼睛,竟能奇异地慢慢平静下来。
这孩子的特殊性,似乎远不止于瞳孔的颜色。
期间,德妃宫中也派人送来些药材和问候,语气依旧温和,却绝口不再提召见之事。仿佛那日暖阁中的一切,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过场。宫中的态度,由此可见一般。
陈希并未失望,这本就在意料之中。德妃的善意,如同镜花水月,需得自身有足够分量,才能承接得住。
十数日后,陈希的身体总算恢复了大半,虽然依旧比产前虚弱,但至少不再时常头晕目眩。她开始下床慢慢走动,重新打理东偏院的事务,同时也更加留意收集信息。
她发现,自从张婆子死后,府内关于外面的消息变得闭塞了许多。她试图再找其他低等仆役试探,却收效甚微,且极易引人注意。能力的反噬让她不敢再轻易动用,信息的匮乏让她如同盲人行路。
就在她苦思如何打破这僵局时,一日,负责照料院内花草的一个小太监在擦拭一片兰叶时,无意间对一旁帮忙的春桃嘟囔了一句:“这兰草娇贵,昨日还好好的,今儿叶尖就黄了,怕是根子不好了,得仔细查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正在不远处看书的陈希,心中猛地一动!
根子不好了……得仔细查查……
八阿哥对胤禛的攻击,看似在江南,在朝堂,但其“根子”,是否也埋在这雍亲王府之内?他经营多年,这府中,难道就只有一个年世兰?就没有其他更隐蔽的、甚至埋得更深的钉子?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头。
她或许无法直接获取朝堂信息,但她可以试着……清理门户?从内部开始,斩断一些可能伸向她和弘曕的黑手?这或许比获取信息更直接,也更有效!
目标选择至关重要。不能打草惊蛇,需得找一个确有问题、又相对边缘、即便消失也不会立刻引起太大注意的对象。
她想起了之前无意中听春桃提起过,负责浆洗房的一个钱婆子,似乎最近手头阔绰了不少,常偷偷托人从外面买些好酒喝,且有一次酒醉后,曾吹嘘自己“上面有人”。
就是她了!
陈希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如今风急雨骤,她这棵看似柔弱的小草,也得试着,拔一拔身边的毒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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