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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苏晨走进市府办公大楼时,感觉整个世界的色调都仿佛明亮了几分。
这不是错觉。
在他气运可视化的视野里,笼罩在大楼上空那层代表着压抑与混乱的灰黑色气运,已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的是一种正在缓慢重建的、脆弱但充满生机的淡金色气运。王振华这棵大树的倒塌,带走了盘踞多年的腐朽与阴霾,让阳光第一次有机会,重新洒进这片权力森林的深处。
综合一科的办公室里,气氛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苏晨的桌子,被擦得一尘不染,甚至比赵林科长的办公桌还要光亮。那盆一直半死不活的仙人掌,不知被谁换了个精致的紫砂盆,精神抖擞地立着,仿佛一夜之间长高了一截。饮水机旁,新换上的桶装水码得整整齐齐,旁边还贴了张小纸条,写着“热水已开,小心烫口”。
同事们看他的眼神,已经完成了从“敬畏”到“亲近”的微妙转变。如果说昨天他们还只是因为恐惧而疏远,那么今天,他们则是因为一种更现实的考量而主动靠近。
“小苏,早啊!吃了没?我这儿有刚买的肉包子,还热乎着呢!”最先凑上来的是老油条李哥,他脸上堆着菊花般的笑容,手里用塑料袋提着两个油光锃亮的包子,那股热情劲儿,让人几乎要忘了他前些天是怎么给苏晨穿小鞋的。
苏晨能看到,李哥头顶那团灰败的气运中,正努力地分化出一缕细若游丝的、代表“讨好”的淡金色气运,颤颤巍巍地向自己这边延伸过来,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乞求。
“谢谢李哥,我吃过了。”苏晨微笑着点头,态度温和,却自然地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哎,客气啥!”李哥也不尴尬,顺手就把包子放在了苏晨桌上,“留着当点心,年轻人,容易饿。”
周围的同事们见状,也纷纷找着由头围了过来。
“小苏,昨天那个绿化带的报告,我看了,写得真好!有几个地方我想请教请教你……”
“苏晨,你那个电脑字体怎么调的?看着真舒服,教教我呗?”
他们不再提任何关于王振华和吴宇的敏感话题,而是用这种最日常、最无害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善意与归附。这便是官场最真实的生态,当一头雄狮倒下,新的王者诞生时,兽群会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新一轮的效忠。
苏晨一一应对,不热络,也不冷淡,始终保持着一种让人舒服又不敢过分亲近的距离感。他知道,这些人敬的不是他苏晨,而是他们自己脑补出来的、那个拥有“通天背景”的苏晨。
就在这时,赵林科长端着他那标志性的保温杯,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喧闹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赵林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晨身上,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但苏晨能从他眼底深处,捕捉到一丝掩饰得很好的激动。
“苏晨,你来一下。”
“好的,科长。”
苏晨跟着赵林走进科长办公室,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好奇目光。
赵林的办公室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他没有让苏晨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而是指了指旁边的待客沙发。这个小小的举动,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传递出一种“自己人”的信号。
“坐。”赵林亲自给苏晨泡了杯茶,然后才在自己办公桌后坐下,他摩挲着自己的保温杯,似乎在组织语言。
苏晨没有催促,安静地等着。他能看到,赵林头顶那团醇厚的金色气运,此刻正像沸水一样翻腾着,显然,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终于,赵林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晨:“市纪委今天早上,通过内部通报系统,发布了关于王振华案件的初步调查结果。”
苏晨的心跳漏了一拍。
“通报里,除了明确王振华在‘黑水’项目中的严重违纪违法问题外,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赵林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通报指出,王振华在担任市建委主任期间,为打击异己、扫清晋升障碍,曾恶意构陷、捏造证据,导致时任市规划局副局长的苏维民同志,蒙受不白之冤,被错误处理。”
苏维民。
父亲的名字。
当这三个字从赵林的口中如此郑重地被念出来时,苏晨感觉自己的耳朵里嗡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无限长的慢镜头。窗外的蝉鸣、空调的送风声、赵林脸上关切的表情,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苏维民同志”、“蒙受不白之冤”、“被错误处理”这几个字,像烙铁一样,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
多少年了?
从父亲黯然离开岗位,到后来郁郁而终,再到他考入市府办,立誓要查明真相。这条路,他走得孤独而沉重。他曾无数次幻想过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感受到的,却不是狂喜,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巨大的酸楚。
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太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远方的灯火,可双脚却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
他想起了父亲最后那段日子里的模样。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走路带风的男人,变得沉默寡言,总是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那背影像一座被风霜侵蚀的山,写满了外人无法读懂的萧索与孤寂。
他想起了母亲在夜里偷偷的哭声,想起了亲戚们躲闪的眼神,想起了世人提起“苏维民”这个名字时,那种惋惜又带着一丝轻蔑的复杂神情。
冤屈,终于被洗刷了。
可是,那个最想看到这一天的人,却永远也看不到了。
苏晨的眼眶在一瞬间变得滚烫,他猛地低下头,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用疼痛来对抗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激流。
赵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将自己的空间和时间,都留给了这个正在经历人生中最重要时刻的年轻人。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时都是苍白的。他只需要做一个见证者。
许久,苏晨才缓缓抬起头,眼眶是红的,但眼神却已经恢复了清明,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那是一种被泪水冲刷过的、如同雨后天空般的澄澈。
“谢谢您,科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谢谢您告诉我。”
赵林欣慰地点点头,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推到苏晨面前:“这是通报的全文,你看看吧。市委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工作组,负责为你父亲恢复名誉,并落实相关的抚恤政策。这件事,很快就会在全市干部范围内公开。”
苏晨拿起那份还带着油墨香气的文件,目光逐字逐句地扫过。
通报的措辞严谨而官方,详细说明了王振华是如何利用职权,截留了一份证明苏维民清白的关键文件,并伪造了另一份截然相反的会议纪要,最终导致了那场错误的处分。证据确凿,逻辑闭环,所有罪责都指向了王振华一人。
父亲的清白,在白纸黑字间,得到了最权威的证明。
【叮!检测到宿主核心执念发生重大转变!】
【主线任务“为父正名”已完成(阶段性)!】
【宿主与江城官场的气运因果,已深度绑定。】
【警告:检测到“沉冤得雪”事件背后,存在更深层次的因果遮蔽。当前真相,并非全部真相。】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冰冷而客观,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苏晨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
他放下文件,心中的那股巨大的情绪波动,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明白了。
这份通报,写得太“干净”了。
它完美地解释了王振华的动机(为扫清障碍),详细地说明了王振华的手段(伪造证据),最终将所有的罪责都归于王振华一人。对于当年参与处理父亲这件事的其他相关人员,则用“被蒙蔽”、“不知情”等词语一笔带过。
这就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王振华是那个恶贯满盈的大反派,如今反派伏法,英雄得以昭雪,故事圆满落幕,皆大欢喜。
可现实,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一个市规划局的副局长,不是一个小科员,对他的处理,必然要经过一套复杂的程序,需要多个部门、多位领导的签字画押。王振华当时虽然势大,但真的能一手遮天,蒙蔽所有人吗?
苏晨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天收到的那条短信。
【……想知道你父亲真正的死因吗?找‘白狐’。】
真正的死因。
这四个字,此刻在他的脑中,重如千钧。
他意识到,王振华的倒台,与其说是他复仇的成功,不如说是某个更庞大的力量,顺水推舟,丢出来的一枚弃子。这枚弃子,既平息了纪委的调查,又“圆满”地解决了父亲的冤案,将一桩可能牵连甚广的陈年旧案,彻底画上了一个看似完美的句号。
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市委高层得到了稳定,赵林得到了一个前途无量的下属,苏晨自己……得到了父亲的名誉。
除了真相。
苏晨将文件轻轻放回桌上,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他对赵林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充满感激的笑容:“科长,真的太感谢您了。如果不是您,我……”
“打住。”赵林笑着摆摆手,“都说了,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他看着苏晨,眼中满是期许:“小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父亲的在天之灵,看到今天,也该安息了。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要向前看。”
“我明白。”苏晨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明白赵科长的意思。案子已经了结,不要再去深究,不要再去节外生枝。对于一个官场新人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忠告。
但苏晨更明白,他不能停。
如果说之前,为父报仇是他的执念。那么现在,查明完整的、毫无保留的真相,才是他未来必须走下去的道路。
因为他知道,在江城这张巨大的棋盘上,王振华,或许真的只是一枚过河的卒子。而那个隐藏在幕后,连父亲的死都能利用来做文章的真正棋手,此刻,或许正端着一杯茶,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苏晨走出科长办公室,外面的同事们立刻投来关切的目光。
他对着众人,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灿烂的笑容。
“各位,”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晚上我做东,知味小厨,算是我……替我父亲,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关心。”
办公室里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在所有人的笑脸中,苏晨的目光却穿过窗户,望向了江城那片灰蒙蒙的天际。
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而那个代号“白狐”的人,将是他劈开这场风暴的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