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峪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问题。
而是问出了另一个，让纪槐序心脏骤停的问题。
“纪槐序，十年了。
你有没有哪怕一次觉得，我针对你、找你吵架、惹你生气……可能并不是因为讨厌你？”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个问题太过直接，太过颠覆。
像一把巨锤，狠狠砸在纪槐序坚守了十年的认知壁垒上。
裂缝，瞬间蔓延至每一处。
纪槐序彻底呆住了。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秦峪，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不是……因为讨厌？
那是因为什么？
那个他不敢触碰的答案，几乎就要呼之欲出。
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方才失控的怒火，只剩下冰冷的颤抖。
他猛地向后缩去，后背紧紧抵住冰凉的车门，像是要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语无伦次地否认，眼神慌乱地躲闪着。
“我要下车……开门！”
他伸手去抠车门锁，动作仓促又狼狈。
秦峪看着他过激的反应，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失落和心疼。
他没有再继续逼问，也没有阻拦。
“咔哒”一声。
他解开了车锁。
纪槐序像是得到了特赦，立刻推开车门，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背影仓皇得像是在逃离一场灾难。
秦峪没有立刻开车离开。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
直到楼上的某一扇窗户亮起了灯，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靠在驾驶座上，秦峪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他终于……还是把那个问题问出口了。
虽然结果和他预想的一样糟糕。
但他知道，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就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最后发过去一条消息。
秦峪：【早点休息。】
没有期待回复。
他发动车子，驶离了这个地方。
而楼上，纪槐序背靠着冰冷的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窗外，秦峪的车灯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但他带来的那个问题，却像魔咒一样，在他空白的脑海里反复回响，震耳欲聋。
【不是因为讨厌你……】
【不是因为讨厌你……】
十年固守的世界，在这一刻，地动山摇。
地板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皮肤。
纪槐序感觉感觉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
熟悉的绞痛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他猛地蜷缩起身子，额头抵住冰冷的膝盖，试图用物理上的痛苦来压制内心翻天覆地的海啸。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鬓角，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为什么偏偏是秦峪？
为什么要在十年后的今天，用这种方式，将他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强行定义为巧合和挑衅的画面，此刻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变得无比清晰。
带着全新的、令人心惊肉跳的解读。
无数碎片翻涌着，拼凑出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持续了十年的巨大“谎言”。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他感到窒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湖底，无助地看着光线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猛地抬起头，大口喘着气，眼眶酸涩得发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所有的情绪都堵在胸口，闷得他几乎要爆炸。
他不能接受。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这十年他算什么？
一个活在自我构建的仇恨假象里的可怜虫？
这比单纯的被讨厌，更让他感到无地自容和恐慌。
信任的代价，他付过一次，赔上了健康和对未来的所有憧憬。
他不能再付第二次，他输不起。
“假的……一定是假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又在耍我……一定是新的把戏……”
他试图抓住这根稻草，用熟悉的“被害者”思维来武装自己。
对，一定是秦峪觉得普通的捉弄无聊了，换了种更残忍、更诛心的方式来看他笑话！
这个念头让他稍微找回了一点力气，一种带着绝望的愤怒支撑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走到客厅，拿出手机。
屏幕亮起，秦峪最后那条【早点休息。】赫然映入眼帘。
平静得…仿佛刚才那个投下炸弹的人不是他。
纪槐序盯着那四个字，指尖颤抖。
多么平常的一句话。
甚至能称得上一句客气的关怀。
但在此刻，在这刚刚经历了一场近乎核爆般的情感冲击之后，这四个字显得如此轻描淡写。
如此……残忍。
一股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
“混蛋……”
纪槐序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因愤怒和虚弱而嘶哑。
他怎么能在问出那种颠覆一切的问题、将他整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之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发来这种无关痛痒的消息？！
胃部的绞痛再次卷土重来。
他无力地垂下手，手机从掌心滑落，再次跌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多少声响。
纪槐序弯下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他踉跄着冲进厨房，颤抖着手倒了一杯温水，混着胃药吞了下去。
然后倒在沙发上，蜷缩着身体，等待着药效发作。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药效渐渐上来，胃部的剧痛慢慢转变为一种沉闷的钝痛。
他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躺了多久，才慢慢挣扎着站起来。
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他机械地洗漱，换衣服，然后把自己摔进床上。
闭上眼睛，黑暗中却全是秦峪的脸。
笑着的、挑衅的、懒洋洋的、认真的、紧张的……
最后定格在今晚车上，那双深邃的、带着他看不懂情绪的眼睛，和那句低哑的追问。
【不是因为讨厌你……】
纪槐序猛地拉高被子，将自己整个蒙头盖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
但没有用。
那句话，那几个字，像是最顽固的病毒。
深深植入他的脑海，他的血液。
这一夜，注定无眠。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时而浑身冰冷，时而又烦躁得浑身发烫。
过去的画面和今晚的冲击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场永无止境的、光怪陆离的噩梦。
第二天清晨。
当第一缕惨白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纪槐序睁开了眼睛。
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眶下是浓重的青黑，整个人憔悴得吓人。
他坐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那条【早点休息。】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因为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定而显得异常明亮，甚至有些偏执。
好。
秦峪。
你不是要玩吗？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觉得你不是因为讨厌我吗？
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再去纠结那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方式去验证。
如果这是另一场戏弄，他一定会让秦峪付出代价。
如果……如果不是……
纪槐序用力掐紧了掌心。
没有如果。
他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