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被光影勾出个轮廓分明的剪影，静静地投在地上。
凌越睡着的样子特别安静，叶骁看书翻页的动作也跟着放得很轻。
有天早上他发现凌越喝粥的时候微微皱了眉。
虽然凌越没说什么，但第二天粥就换成了容易消化的黑鱼汤。
凌越的手指在碗边顿了顿，随后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他还是不太爱说话，但叶骁能感觉到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正在慢慢消失。
现在吃药也不抗拒了，做检查也会配合医生抬手。
变化最明显的是画画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开始线条僵硬现在也流畅不少，有时候还会多画些立体感。
偶尔叶骁故意说些傻乎乎的玩笑话，凌越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但眼角会轻轻弯一下又赶紧绷住。
就这么点小表情都能让叶骁心里一热。
最让叶骁心跳加速的是凌越看他的眼神。
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无神，黑亮的眸子里慢慢有了生气。
每次叶骁帮他掖被子，凌越会安静地偏过头，目光追着他的手指看一会儿。
叶骁小声和他说话时，低垂的眼睫毛会轻轻抖动。
偶尔抬眼望过来的时候，眼睛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
这是凌越经历过最深重的背叛与伤痛后，面对叶骁这样纯粹而炽热的关心，不受控制做出的反应。
除了小时候给过他短暂温暖的李兰外，这么多年来真正走进他封闭内心的人，也就只有叶骁了。
这个男人固执地想要把温暖和光亮带进他冰冷的世界里。
有点傻，像那份炒面。
从医院出来后第三天，叶骁没有直接带凌越回警局收拾东西，也没有安排他去酒店落脚。
他转动方向盘，慢慢驶离热闹的市中心，车子一路向东，朝着郊外的海岸线稳稳驶去。
带着咸味的海风忽然从车窗灌进来，远处传来海浪拍打礁石时的轰鸣。
一直望着窗外出神的凌越突然整个人抖了一下！
他猛地转头盯着叶骁，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
“这是……海边？”
“嗯。”
叶骁点点头，把车停在一个僻静的观景台边上，熄火。
“在医院待久了，下来透透气？”
说完他自己先下车，绕到副驾驶那边，轻轻给凌越打开车门。
凌越有些迟缓地迈出车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夕阳把海面染成橘红色，波光随着浪花轻轻摇晃。
潮水温柔地漫上沙滩，又缓缓退去，留下一串雪白的泡沫和水迹。
冰凉的海风钻进他的头发里，不断拍打着衣角，好像要把那些堵在心口的东西全都吹散似的。
他呆站在那里，眼睛盯着这片只在旧照片里看过、却经常梦到的蓝色海洋，眼圈突然红了。
“李阿姨她……总是说要带我们去看海，可是她如今……”
凌越的声音颤得厉害，微弱得像是自言自语。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张温柔的笑脸，女人用指尖轻轻点着那张旧照片，对他们说。
“等你们长大了呀，一定带你们去看真正的大海……”
叶骁往前走了几步，和他并肩站在沙滩上，一起望着被夕阳照亮的海面。
“我知道。”
叶骁的声音很轻，明明近在咫尺，却渺远得仿佛自梦境中传来。
“她没能做到的事，我来替你完成。”
这句话像是突然打开了凌越心上锁着的闸门。
那么多年的思念、不舍、感动，还有说不清的失落和解脱，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
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掉。
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出声，肩膀微微发抖，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叶骁既没有安慰，也没有出声。
他默默向前一步，伸手将凌越那双冰冷发抖的手指整个握住。
凌越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那只宽厚温暖、有些粗糙的手掌像是带着滚烫的温度，一下子就烫到他冻僵的指尖，更烫进了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他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叶骁紧紧抓住不放。
叶骁的手心干燥又暖和，力气大得不容挣脱，却又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凌越的手指轻轻颤了颤，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
他任由叶骁这么握着，感受着从未体验过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温度和肌肤相贴的感觉。
海风不停地吹动着两人的衣角。
夕阳的光线斜照过来，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要融合在一处。
两个人就这么肩并肩站在海滩边，手指交缠在一起。
他们远远望着不断涌动的海浪，耳边只有潮水来回拍打的声响。
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时间好像静止了。
夕阳的余晖一点点吞噬着白昼的亮光，最后一丝金色沉入海面，只剩下天空晕染的绚丽晚霞。
叶骁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终于做好准备似的。
他转身面向凌越，黑沉沉的眼眸牢牢锁住眼前的凌越。
叶骁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凌越。”
他出声唤道，低沉的嗓音在海浪声中格外清晰。
“你转过来，看着我。”
凌越脸上泪水还没干，茫然地抬起头，却在看清叶骁的一刻微微怔住。
那双总是散漫轻佻的眼睛此刻泛着水光，看起来无比脆弱易伤。
叶骁心头猛地抽痛了一下，握着凌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我都明白。”
叶骁的声音比平常柔和许多，透着心疼。
“我知道李兰院长在你心里的分量。”
“我也清楚……要放下这件事对你来说有多难。”
叶骁的目光停留在他脖子上那条闪闪发亮的链子上，眼神暗了暗。
“看得出来，你一直把过去看得很重。”
叶骁望着凌越的眼睛，目光真切而诚恳，眼角止不住地落泪。
“你对谁都设防，连自己也不肯放过。但是，我想告诉你……”
他突然拽住凌越抖动的手，声音又哑又沉。
“听好了凌越。”
“你心里那些多年的伤疤，那些困住你的枷锁，那些让你日夜不安的疑虑……”
叶骁喉结剧烈上下滚动，他怕接下来的话让凌越不开心，却又不吐不快。
“所有的这些，不再是你一个人去面对了。”
“它们差点把你拖垮了吗，我真的很介意，而且越来越感同身受！”
“当时在医院……”
叶骁突然声音哽住，更多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你躺在那儿单薄得像张白纸，眼睛一点神都没有。”
我抓着床边的铁栏杆，都快把金属捏变形了。“
他猛地靠过来，热气喷在凌越耳边。
“我当时难受得要命，就像有把锯子在心上来回拉扯。”
“我恨不得能替你受苦，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可能我是疯了吧。”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心甘情愿。”
“那次去抓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
“我姑且算个好人吧，可也不会随便发善心去帮个罪犯。”
“当然我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
看着叶骁着急忙慌解释的样子，凌越忽然噗嗤一笑。
他看着愣在原地的叶骁，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
“没笑你啦，你接着说。”
海风迎面吹来，叶骁望着有些羞赧的凌越，完全没有被打断的恼火，反倒扬起嘴角。
他望着凌越，声音忽然变得又轻又柔。
“我当时觉得，你这么优秀这么年轻，应该在象牙塔里享受青春，而不是在牢狱之中虚度光阴。”
“那时，我想帮帮你，特别是看你孤零零待在看守所的时候，那种感觉格外强烈。”
“算了，不说这些了。”
叶骁突然“咚”地单膝跪地，仰头时眼睛里像是燃着火苗。
“凌越，我想，我就是爱上你了。”
“我现在想帮你，不是看不过眼，更不是因为高高在上的怜悯。”
“是看你疼得蜷成团时候想摸你脑袋，是你看着天花板发呆时候想抱住你。”
“我想陪在你身边，每时每刻都想。没有理由，我就是想这样。”
他抓起凌越冰凉的手，似乎想隔着这只手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凌越。
“上穷碧落，下尽黄泉。”
“那些曾经让你受伤的法外之人，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把他们绳之以法。”
“等到这些做完后，我们就可以踏踏实实过自己的生活了。”
“凌越，我想陪你一辈子。”
带着咸味的风突然停了，潮湿的空气像是不流动了。
远处海浪的声音渐渐听不清了，凌越的世界好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就剩下叶骁沙哑的嗓音，带着不容拒绝的诚恳。
他的眼神直接看过来，烫得人发慌。
凌越猛地屏住气，整个人像被钉住了。
他眼睛瞪得老大，手指头不自觉地揪住衣服边，指尖都觉得发麻。
心口那地方砰砰响，全身上下直发软。
各种感觉一下子全涌上来了。
震惊、感动、慌张、还有点说不清的惧怕，在他脑袋里翻江倒海。
叶骁说得太直接、太烫人，就像把快刀劈开他筑起多年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