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车驶离红星村时,后视镜里的村庄越来越小,但村口那条被蹂躏得奄奄一息的河流,以及河上那些钢铁巨兽的轮廓,却像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沈铭的脑海里。
刚刚才因发放扶贫款而获得的巨大满足感,此刻已经被一种更为沉重的责任感所取代。如果说赵平是体制内的一颗毒瘤,尚在“规矩”的框架之内,那么这个盘踞在青云河上的“黑五”,以及他背后那张看不见的大网,则是一头活生生的、在规矩之外择人而噬的猛兽。
这不再是办公室里的博弈,而是真正的战斗。
回到镇政府宿舍,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那间简陋的单人宿舍,此刻成了沈铭唯一的避风港。他冲了个澡,冰冷的水流让他因愤怒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了许多。
他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边,点燃了一根烟。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有在面对极度棘手的问题时,他才会借着尼古丁的麻痹来强迫自己思考。
烟雾缭绕中,老杨头那张布满绝望的脸,和村民们拿到钱时那短暂的喜悦,在他眼前交替浮现。
他知道,自己不能冲动。老杨头口中那个被打断腿的年轻人,就是前车之鉴。在不清楚敌人底细的情况下贸然出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系统,开启‘整治非法采砂场’事件模拟。”
他在心中默念。
【叮!事件模拟开启!】
【任务目标:彻底取缔以“黑五”为首的非法采砂团伙,并将其背后的保护伞一网打尽。】
【正在生成模拟方案……】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沈铭的意识瞬间被拉入那个熟悉的、由无数光流组成的虚拟空间。
**【方案一:向镇长孙德海汇报。】**
虚拟的画面中,沈铭走进了孙德海的办公室,将自己在红星村的所见所闻,以及村民们的血泪控诉,详细地汇报了一遍。
孙德海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凝重,慢慢变成了深深的皱眉。他听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许久,他才开口:“小沈,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这件事,水很深。那个黑五,背景不简单,牵扯到了县里……你还年轻,前途无量,不要为了这种事,把自己搭进去。这件事,镇里会从长计议,你不要再插手了。”
画面到此结束。
**【结局:石沉大海。孙德海认为你虽有锐气,却不懂变通,容易惹祸上身,对你的信任度开始下降。采砂场依旧我行我素。】**
第一个方案,就被堵死了。沈铭的心沉了一下,但并不意外。孙德海是个务实的官场老手,权衡利弊是他的本能。指望他为了一个村子,去硬撼县里的关系网,显然不现实。
**【方案二:整理材料,绕过镇里,直接向县水利局、环保局实名举报。】**
画面切换。沈铭连夜写好了详尽的举报材料,附上了在河边偷拍的照片,分别寄往了县里的两个主管部门。
几天后,就在他以为举报会起作用时,一个深夜,他宿舍的门锁被人用暴力撬开。两个黑影闪了进来,将他一顿毒打,并低声警告:“不该管的事别管,不然下次断的就是你的腿!”
第二天,沈铭一瘸一拐地去上班,却接到了党政办的通知,说他负责的扶贫数据出了“重大纰漏”,要求他停职反省。
**【结局:敲山震虎。举报材料被保护伞截留,你遭到黑恶势力报复,并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打压,彻底边缘化。】**
看着模拟中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沈铭的后背冒起一阵寒意。这条路,不仅没用,还会招来直接的暴力伤害。
“继续模拟!”
**【方案三:匿名向市一级媒体爆料。】**
这一次,沈铭学聪明了。他将材料匿名寄给了市电视台一个以铁面无私着称的栏目组。
然而,他低估了那张关系网的能量。市电视台的记者下来暗访,还没到青云镇,就被县里的人以“联合检查”的名义“陪同”着。记者看到的,是早已停工、河水清澈的“样板工程”。暗访无功而返,而匿名信的来源,却被有心人顺藤摸瓜,大致锁定在了青云镇。
一时间,青云镇政府成了县里领导眼中的“麻烦制造者”。孙德强为此大发雷霆,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对沈铭这个“刺头”的怀疑和不满达到了顶点。
**【结局:打草惊蛇。对方关系网超出预估,你的行动为上级领导带来巨大政治被动,你被彻底孤立,在单位寸步难行。】**
一个又一个方案在眼前闪过。
【方案四:联合村民集体上访。结局:被定性为“聚众闹事”,为首的村民被拘留,你作为“幕后黑手”被记大过处分。】
【方案五:聘请外地律师进行诉讼。结局:律师遭到威胁,单方面毁约,村民们对你彻底失去信心。】
【方案六:夜里偷偷破坏采砂船设备。结局:被巡逻的打手发现,追逐中失足掉入河中,伪装成意外溺亡。】
……
模拟空间里,红色的“bE(bad Ending)”和黑色的“dE(dead Ending)”如同雪花般飘落,密密麻麻,几乎要将沈铭的意识淹没。
撤职、查办、殴打、残废、意外死亡……
每一种常规的、正义的、符合逻辑的抗争方式,最终都导向了一个比一个更凄惨的结局。那张由权力和暴力编织而成的大网,密不透风,任何试图冲撞它的个体,都会被毫不留情地绞杀。
沈铭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深切的无力感。这已经不是智谋和胆量能够解决的问题了。在绝对的、跨越层级的权力壁垒面前,他就像一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蚂蚁。
【……共计推演九十九种常规及变种方案。】
【结局判定:全部失败。】
冰冷的字幕,像是一份死亡判决书。
沈铭靠在床头,现实中的身体已经僵硬,嘴里的香烟不知何时已经燃到了尽头,烫到了他的手指,他才猛地一颤,回过神来。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就在他心底的希望之火即将熄灭时,脑海中的系统界面,忽然闪烁了一下。
【警告:常规路线已全部堵死。】
【正在基于宿主现有条件(威望、技能、人脉),计算非常规破局路线……】
【计算中……变量过多,逻辑链复杂,正在进行超频运算……】
【……运算完毕。】
一行金色的、与之前所有灰色和红色字体都截然不同的文字,缓缓浮现出来。
【发现唯一可行性路线,综合成功率:3.7%。】
只有3.7%?
沈铭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这比上一次掀桌子的成功率还要低。
【路线名称:釜底抽薪,以黑制黑。】
【路线关键词:驱虎吞狼、借刀杀人、舆论引爆。】
【第一阶段核心任务:寻找并联合另一股被‘黑五’打压的本土采砂势力,获取其内部情报与关键证据。】
看着这几行字,沈铭整个人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
联合另一家采砂场?
这不就是……与虎谋皮吗?而且还是去找另一只老虎,去对付眼前的这只?这算什么路数?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这完全违背了他所有的行事准则。可模拟器冰冷的提示却在告诉他,这条看起来最荒谬、最危险、最不靠谱的莽夫之路,竟然是这九十九条死路之外,唯一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