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狂热喧嚣过后,清晨的青云镇显得格外宁静。
孙镇长的办公室里,烟味已经被开了一夜的窗户吹散,只剩下淡淡的茶香和宿醉后的疲惫。桌上那台老旧的彩电已经关了,但昨夜那一个个不断跳动的捐款数字,仿佛还烙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最终的数字定格在五百七十二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沉甸甸的金山,压得孙镇长和财政所老张一晚上都没睡踏实。他们一会儿兴奋地搓手,一会儿又忧心忡忡地叹气,情绪在狂喜和焦虑之间反复横跳。
“五百多万……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财政所老张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手里捏着一张刚从银行打印出来的对账单,纸都快被他手心的汗浸透了。
孙镇长端着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末,喝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试图用高温来镇定自己狂跳的心脏。“钱是好东西,也是个烫手的山芋。全县的眼睛都会盯着我们,这笔钱怎么花,必须明明白白,一分一厘都不能出错。”
他的目光转向沈铭,这个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最平静的年轻人。
沈铭一夜没睡,但精神尚好。他正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规划着什么。昨晚那条来自京城的神秘短信,以及脑海中系统那一声突兀的警报,让他心中的兴奋很快被一种冷静和警惕所取代。
【危机预警】的提示很明确:机遇与风险并存。
这意味着,这位神秘的来客,既可能成为教育改革的巨大推力,也可能是一个难以预料的变数。
“京城来的……口气还不小。”孙镇长也想起了这件事,他凑过来看了看沈铭的手机,“说规划图不够好,周五就到。今天都周二了,这人什么来头?不会是哪个校友捐了点钱,就想回来指手画脚,捞个名誉校董当当吧?”
官场混久了,孙镇长对这种事见得太多。名利二字,总是相伴相生。
“不像。”沈铭摇了摇头,停下笔,“系统给了预警,说明这个人能量不小,绝不是想捞个虚名那么简单。”
他没有解释系统的存在,只是将结果说了出来。孙镇长听了,眉头皱得更深。未知的,才是最麻烦的。
“不管他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铭将手里的纸推到孙镇长面前,“当务之-急,是把我们的‘将台’和‘土坝’先筑牢了。这是我草拟的一个章程,您看看。”
孙镇长和老张凑过去一看,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青云镇教育发展基金监督管理委员会章程(草案)》。
章程内容很详细,核心思想只有一个:透明。
委员会成员构成,要求必须包含镇纪委代表、捐款校友代表、镇人大代表、学生家长代表以及教师代表。每一笔资金的支出,都必须经过委员会半数以上成员签字同意,并且定期在镇政府门口的公告栏和新设立的公众号上进行公示,精确到每一块砖、每一支粉笔的采购单价。
孙镇长看着这份草案,眼神越来越亮。他那颗被官场规则浸泡多年的心,瞬间就明白了沈铭的用意。
这是在自断手脚,也是在穿上铠甲。
把钱袋子的钥匙交出去,就杜绝了所有贪腐的可能,也堵住了所有想说闲话的嘴。当青云镇的教育基金像水晶一样透明时,任何想来摘桃子、泼脏水的人,都无处下手。
“好!就这么办!”孙镇长一拍桌子,“我马上召集人开会,今天就把这个委员会的架子搭起来!他京城来的也好,省城来的也罢,想在青云镇办事,就得按咱们的规矩来!”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青云镇都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在监督委员会成立的第二天,伴随着隆隆的机械声,那栋承载了几代人记忆的破旧教学楼被推倒了。许多村民和孩子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眼里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盼。
钱,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被转化成钢筋、水泥和崭新的教学设备。
陈望老师成了工地上最忙碌的人,他那张手绘的蓝图被放大成工程图纸,他每天都戴着安全帽,在现场来回奔波,跟施工队核对每一个细节,严苛得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新的教师招聘也异常顺利。特级教师陈望的加盟,加上青云镇“教育兴镇”的巨大声势和充裕的资金,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了许多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教师。
很快,一支由陈望领衔,老中青三代结合,充满活力的教师队伍组建完成。
崭新的多媒体教学一体机运进临时搭建的板房教室时,一位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年轻女老师,忍不住伸手抚摸着那光滑的屏幕,眼眶都红了。她在大学里用的就是这个,本以为回到乡镇,这辈子都跟这些先进设备无缘了。
一个学期的时间,在琅琅的读书声和工地的轰鸣声中飞速流逝。
新的教学楼拔地而起,红白相间的墙体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塑胶跑道铺设完毕,绿色的草坪足球场也初具雏形。图书馆里,一排排崭新的书架正等待着书籍的填充。
青云镇的变化,震动了整个清河县教育界。
起初,许多人都在看笑话。县一中、二中的校长们在私下里议论,言语间颇有些酸味:“硬件上去了又怎么样?教学质量是靠钱能堆出来的吗?一群泥腿子,还能飞上天不成?”
他们等着看青云镇在全县统一期中考试里出丑。
考试那天,孙镇长比考生还紧张,在镇政府门口来回踱步,一上午就抽了半包烟。
沈铭则和陈望一起,站在新教学楼的楼顶,看着孩子们走进考场。
“有信心吗,陈老师?”沈铭问。
陈望扶了扶眼镜,目光平静地望着下方那些年轻的身影。“知识的种子已经播下,也浇了水,施了肥。至于能开出什么样的花,我们只需静待花开。”
等待结果的日子是煎熬的。
县教育局的电话,是孙镇长亲自接的。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喂,是……是教育局的王科长吗?啊,对对,我是孙建国……成绩出来了?哦,哦……怎么样啊?”
电话那头的王科长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久到孙镇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孙……”王科长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见了鬼,“你们青云镇……是给学生吃什么仙丹了?”
孙镇长一愣:“啥?”
“全县五千多名考生,你们镇中心小学的总平均分,从上次摸底的全县倒数第三,直接冲到了全县第五!”
“第……第五?!”孙镇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还不算完!”王科长的声音也激动起来,“单科成绩更吓人!你们的英语平均分,全县第二!只比县实验小学低了零点五分!还有,全县单人总分前五十名,你们镇占了三个!其中一个叫李小虎的,考了全县第九!”
“第九……第九……”孙镇长拿着话筒,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个词,整个人都傻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变得那么不真实。
电话那头的王科长还在滔滔不绝地分析着数据,可孙镇长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他猛地挂断电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铭。
“我们……我们……”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涌了出来。这个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青云镇。
当学校门口的红色喜报贴出来时,整个镇子都沸腾了。无数家长挤在榜单前,寻找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和成绩,激动得又哭又笑。那些曾经认为读书无用的村民,此刻看着喜报上那一个个亮眼的名次,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懊悔。
事实,胜于一切雄辩。
青云镇用一个学期的时间,创造了一个教育史上的奇迹。
庆祝的鞭炮声从早上一直响到晚上,整个镇子都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和喜悦之中。
晚宴上,孙镇长喝得酩酊大醉,拉着沈铭的手,翻来覆去就说一句话:“沈铭啊,你就是我们青云镇的宝!是文曲星下凡!”
沈铭笑着,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他看着周围一张张淳朴而喜悦的笑脸,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模拟器可以给出唯一的活路,但这条路,终究是靠着所有人的努力和信任,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私人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喧闹的环境中,这声震动微不可察,却让沈铭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短信,来自那个沉寂了数月的京城号码。
短信内容依旧简短得像一道命令。
“周五到了。我在镇口那棵歪脖子柳树下。”
沈铭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抬起头,透过窗户望向镇口的方向。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见。但脑海中,那个一直沉寂的【危机预警】图标,此刻正缓缓地、有节奏地,闪烁着一圈微弱的红光。
那个神秘的、不知是敌是友的人,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