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面孩童消失的走廊入口,像一张沉默的、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巨口。那“哒……哒……”的敲击声虽已远去,却仿佛烙印在了江诗韵的耳膜深处,与她自己失控的心跳共振。怀里的铁盒冰冷依旧,却仿佛有了心跳,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胸腔,呼应着那诡异的节拍。
“盒子不能开……开了回不来……”
童谣的余音在空旷死寂的水文站大厅里缭绕,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她的神经。她蜷缩在仪器柜后的阴影里,连牙齿打颤都成了奢望,全身的肌肉都僵硬得像被冻住的河面。那无面的孩童指向铁盒的动作,比任何直接的攻击更让她胆寒。它知道。这河里的“东西”,似乎都知道这个铁盒的存在,并且……畏惧,或者,觊觎。
她不能留在这里。那个孩童消失的走廊深处,不知道还藏着什么。可外面是布满迷雾和诡异驳船的河道。进退维谷,形容的大概就是此刻的地狱。
就在她几乎被这绝望的僵局逼疯时,一阵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
不是敲击声,不是水声,也不是嘶鸣。
是……音乐?
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透过层层岩壁和水流传来的。一种单调、重复的电子音,有点像老式游戏机发出的、卡带了背景音乐,带着一种异常的、令人不安的熟悉感。
这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是在拾荒老人那布满废品的“家”里?还是在更久远、已经被遗忘的童年记忆角落?
这诡异的乐声像一根蛛丝,微弱,却不容忽视地牵引着她的注意力。它来自哪里?大厅另一侧,似乎还有几个关闭着的房门,乐声好像是从其中一扇门后传来的。
与那无面孩童和空洞的“范俊武”相比,这虽然古怪却属于“人间”范畴的声音,竟莫名地产生了一丝吸引力。或许,那里有活人?有离开这里的线索?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过了恐惧。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拄着木棍,极其缓慢地从藏身处挪了出来。她避开无面孩童消失的那个走廊入口,贴着墙,朝着乐声传来的方向移动。
脚下踩碎了不知名的杂物,发出细微的声响,在乐声的间歇中显得格外刺耳。她停下来,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引起任何“东西”的注意,才继续前进。
她停在一扇厚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前。乐声就是从这后面传来的,清晰了一些,但那单调重复的旋律,反而更显得诡异。门上没有标识,只有一个老旧的、黄铜色的球形门把手。
她犹豫着,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的门把手。触手的瞬间,她似乎感觉到门板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仿佛里面的什么东西,与她的触碰产生了共鸣。
咬咬牙,她用力一拧,一推。
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向内开启。
门后的景象,让她愣住了。
这不是一个房间,更像是一个……设备间?或者小型实验室?空间不大,墙壁上布满了粗细细细、颜色各异的管道和线路,许多已经锈蚀断裂,像垂死的血管。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个约一人高的、外形粗糙的金属柜状物体,上面布满了旋钮、指示灯(大部分已熄灭)和一个微微凸起的、暗黄色的圆形玻璃屏幕。那单调重复的电子乐声,正是从这个机器内部发出的。
而在机器旁边,背对着她,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蓝色工装的男人,头发花白杂乱,身形消瘦。他正低着头,极其专注地……用一把小巧的螺丝刀,徒劳地试图拧动机器上一个已经完全锈死的旋钮。他的动作机械而执着,对江诗韵的闯入毫无反应。
“请……请问?”江诗韵沙哑地开口。
男人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他的脸苍白浮肿,眼袋深重,眼神是一种长期缺乏睡眠和处于极度紧张状态下的浑浊与偏执。他看到江诗韵,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被打扰的不耐烦。
“信号……又干扰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目光越过江诗韵,仿佛在看她身后的空气,“你得调谐……调谐才能接收到……”
“接收什么?”江诗韵下意识地问,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这个人,看起来也不太正常。
“声音!水底的声音!”男人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他挥舞着手中的螺丝刀,指向那台发出单调乐声的机器,“它们一直在说话!在哭!在警告!但这该死的机器……这该死的共振仪……它只能接收到碎片!碎片!”
他猛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机器外壳,发出沉闷的响声。机器发出的乐声随之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然后又恢复了那令人抓狂的单调重复。
江诗韵看着他癫狂的样子,目光落在那台所谓的“共振仪”上。她忽然想起,之前无论是在废船底舱,还是刚才在河道里,似乎都隐约听到过某种低频的、类似振动的声音……
“你……你在听水下的声音?”她试探着问,“你听到了什么?”
男人猛地凑近她,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很多……很多声音……被‘钉子’钉住的哀嚎……顺着水飘散的碎片……还有……还有寻找‘容器’的低语……”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江诗韵怀里的铁盒上。
“容器……”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神秘,“它……它就是一个‘容器’,对不对?它在共振……我听到了!它和这河里的怨念在共振!”
江诗韵心脏猛地一缩,抱紧了铁盒。
“你不能带着它乱跑!”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眼神狂热,“它会吸引它们!所有被钉住的,所有飘散的,都会被它吸引过来!你必须把它……把它放进机器里!让机器吸收它的共振!这样才能……才能净化!”
他指着共振仪侧面一个不起眼的、似乎原本是用来插接某种线缆的方形接口,那接口的大小,竟然与她怀里的铁盒隐约契合!
“不!”江诗韵猛地挣脱后退,警惕地看着他和那台诡异的机器。把铁盒放进这个疯子的机器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见她拒绝,男人的脸瞬间扭曲,那点残存的理智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的愤怒和……恐惧。
“由不得你!它必须被处理掉!否则我们都会死!都会被拖下水!”他低吼着,像一头护食的野兽,朝着江诗韵和铁盒扑了过来!
江诗韵惊叫一声,举起木棍格挡。男人一把抓住木棍,另一只手则疯狂地抓向她怀里的铁盒!
争夺中,两人撞倒了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架子,瓶瓶罐罐和金属零件哗啦啦散落一地。那台共振仪发出的乐声也变得越发尖锐、扭曲,仿佛受到了干扰。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
“吱嘎——”
水文站大厅那扇厚重的铁门方向,传来了清晰的、门轴转动的声音!
有人……或者什么东西,进来了!
争夺的两人动作同时一僵。
男人脸上疯狂的神色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他松开了手,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到了共振仪的后面,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来了……它们来了……被共振吸引来了……”
江诗韵也心脏骤停,她抓紧铁盒和木棍,惊恐地望向设备间的门口。
沉重的、湿漉漉的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穿过空旷的大厅,朝着这个房间的方向,一步一步,清晰而来。
是那个无面孩童去而复返?
还是……驳船上那个空洞的“范俊武”?
或者是……更糟的东西?
那单调重复的电子乐声,在这一刻,与门外逼近的脚步声,形成了死亡般的二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