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夜风带着钢铁森林特有的冰冷气息,呼啸着掠过源氏重工这庞然巨物的顶端。路明非就坐在停机坪冰冷的边缘,两条腿悬空在外,毫无章法地晃荡着。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在赤备安全屋化身修罗、在蛇岐八家面前睥睨天下的“魔鬼”模样?那张清秀的脸上,交替浮现着痴傻的笑容和深切的忧伤,表情变幻之快,足以让任何旁观者毛骨悚然。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崭新的、明黄色的小黄鸭,塑料玩具在摩天大楼顶端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渺小又突兀。
“嘿嘿……”他对着小黄鸭傻笑,仿佛看到了那个红发女孩纯净的眼睛会因为这个小东西而亮起来。
下一秒,笑容凝固,眉头紧锁,眼中蒙上一层浓重的阴霾。“如果……如果她不跟我走呢?”他低声喃喃,声音被风吹散,“赫尔佐格那个老混蛋……还有这该死的命运……”上辈子眼睁睁看着她消逝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用力捏了捏小黄鸭,发出“嘎吱”一声轻响。
“唉……”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和迷茫的叹息从他口中逸出,消散在东京璀璨却冰冷的夜景里。
复仇的决心从未动摇,但面对绘梨衣,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总是充满了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既渴望带她逃离囚笼,又害怕自己的靠近会给她带来伤害,更害怕……她根本不愿意跟他走。
就在这时,他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大楼底部的动静。几道刺眼的车灯划破黑暗,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
路明非微微侧头,目光穿透层层建筑,清晰地看到一辆悍马打头,后面跟着几辆黑色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源氏重工的地下车库,目标明确地朝着某个方向疾驰而去——正是他前面制造了“艺术杰作”的赤备据点方向。
路明非的脸上,那痴傻和忧伤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计谋得逞的、带着点恶劣的满意笑容。
“源局长,象龟……。”他低声自语,语气带着一丝调侃,“大舅哥,虽然不能真动手揍你,但给你添点堵,让你跑跑腿,总还是可以的。”他深知源稚生的责任心,那血腥的现场和刻意的痕迹,就是为了把这位疲惫的少主引过去,让他无暇他顾。
看着车队尾灯消失在街角,路明非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不再犹豫,不再彷徨。
他站起身,将那只承载着他此刻所有复杂心绪的小黄鸭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然后,他转身,目光投向了源氏重工那庞大、冰冷、如同堡垒般的建筑深处。那里,有一间被重重防护包裹起来的密室,囚禁着他此世归来最想守护的女孩。
路明非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源氏重工内部。走廊里遍布着最先进的红外监控和热成像探头,但它们捕捉到的,只是一片扭曲的光影,仿佛光线在通过一块无形的、不断变形的玻璃。
路明非的言灵悄然运转,将他化作了一道行走的光学迷彩,大摇大摆地在守卫森严的走廊中穿行,如同行走在无人之境。
他的目标明确:蛇岐八家专属医院的顶楼平层。那里是只有家主级别才能到达的特殊病房——绘梨衣的金丝笼。
终于,他停在了一扇厚重的合金门前。门体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其厚度和强度足以抵挡重炮的轰击,是物理防御的极致。然而,在路明非面前,这扇象征着绝对禁锢的门,不过是个笑话。
他伸出手指,轻轻打了个响指。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钥匙插入锁芯。门内复杂的多重电子锁和物理插销在言灵的力量下瞬间失效、解锁。沉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条缝隙,露出了门后那焚着白檀香、悬挂古画的精致和室的一角。
站在门外,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气,又猛地呼出,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胸腔里心脏擂鼓般狂跳,紧张感几乎让他窒息。
上辈子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场景,此刻就在门后。他鼓足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才轻轻推开门,踏了进去。
然后,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路明非彻底呆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心脏骤停,血液凝固,全身的肌肉僵硬得如同石雕,唯有那双瞪大的眼睛,瞳孔在剧烈地颤抖,映照着眼前让他魂牵梦绕又猝不及防的景象。
绘梨衣背对着他,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她只穿着简单的白色内衣和内裤,勾勒出少女青涩而美好的曲线。
暗红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光洁的肩背上,发梢还在滴着晶莹的水珠。
暖黄的灯光下,她细腻的肌肤仿佛泛着柔和的光晕。而她纤细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温柔地拨弄着手里一只已经有些旧了的小黄鸭,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整个房间弥漫着白檀的清香和沐浴后的水汽,宁静得如同画境。
路明非的世界却在这一瞬间天旋地转,只剩下那个湿漉漉的红发背影和那只小小的、熟悉的黄鸭子。
或许是开门带起的微风,或许是路明非那几乎凝滞的呼吸声。绘梨衣微微侧过头,向他投来一瞥。
那目光纯净得像山涧清泉,没有任何戒备或恐惧。她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便不甚在意地又转回头,继续低头玩她的小黄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这一眼,如同解冻的咒语,瞬间将路明非从石化状态中惊醒!
“绘…绘梨衣小姐!”路明非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走上前,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温和无害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你、你好!我叫路明非!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只崭新的小黄鸭,小心翼翼地递到绘梨衣面前的梳妆台上,仿佛献上稀世珍宝。“这…这个!送给你!是…是礼物!”
绘梨衣的目光被那只崭新的、明黄色的小鸭子吸引了。
她看看自己手里那只旧旧的,又看看桌上那只亮亮的,纯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孩子般的好奇和开心。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新鸭子光滑的塑料身体,然后才把它拿起来,和旧鸭子一起放在手心,左右对比着看。
路明非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心头一紧。这样会着凉的!这个念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紧张和旖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拿起梳妆台上的吹风机,插上电源,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急切。
“那个…头发湿着会感冒的,我…我帮你吹干吧?”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询问,但手上已经打开了吹风机的开关,调到温和的暖风档。
温暖的风流和嗡嗡的机器声响起。绘梨衣的身体似乎微微僵了一下,但并没有抗拒。她微微侧了侧头,似乎是为了让路明非更方便操作。她依旧低头看着手里的两只小黄鸭,长长的湿发在暖风中轻轻飘动。
路明非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穿过她柔顺的红发,动作生涩却无比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他专注地吹着,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神圣的任务。绘梨衣则缓缓抬起头,从梳妆台明亮的镜子里,好奇地、安静地打量着身后这个陌生又似乎并不让她讨厌的男孩。
镜中的少年,眼神专注而温柔,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笨拙的珍视。
头发终于变得蓬松而干燥。路明非关掉吹风机,房间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白檀香静静流淌。刚才的温馨气氛让他稍稍放松,但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走到绘梨衣面前,半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他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用最温和、最真诚的语气问道:
“绘梨衣小姐,愿不愿意……跟我翘家?”
路明非语气带着一种孩子般的诱惑:“……我们偷偷溜出去玩!离开这里!我带你去看东京塔!去吃世界上最好吃的冰淇淋!去看海!去看樱花!去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
绘梨衣听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向往的光芒,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涟漪。但很快,那光芒就被一层忧虑覆盖了。
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很纠结。她放下了两只小黄鸭,伸手从旁边拿起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一支笔。
路明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写字。她写得很慢,很认真,每一个假名都带着独特的稚气。
「家里出事了,哥哥会担心的。」
看到这行字,路明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酸涩又柔软。原来她不是不想去,她是在担心源稚生。担心那个此刻正焦头烂额处理“赤备”烂摊子的哥哥。
路明非看着绘梨衣担忧的小脸,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嘲笑,而是带着一种释然和怜爱的笑意。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极其轻柔地揉了揉绘梨衣湿漉漉后蓬松柔软的红发。
“原来绘梨衣是在担心哥哥呀!”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绘梨衣真是个好妹妹,这么懂事。”
路明非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遗憾”的笑容:“那好吧,既然绘梨衣担心哥哥,我就不勉强啦。我走啦。”说完,他当真转身,作势要朝门口走去,脚步故意放得很慢。
绘梨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拿着两只小黄鸭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其实……很想去的。
那个男孩描述的世界,听起来那么美好。但是她不能给哥哥添麻烦,哥哥这几天看起来好累,心情很不好。
她低下头,默默地将两只小黄鸭并排放在膝盖上,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地轻轻拨弄着它们,发出“嘎嘎”的轻响,小小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单。
然而,就在她的头刚低下去没多久,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去而复返,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绘梨衣猛地抬起头,暗红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期待。
然后,她看到了让她忍俊不禁的一幕:
那个叫路明非的男孩又回来了!但是……他鼻子上滑稽地套着一个红通通的塑料小丑鼻子!手里还拎着一截看起来就很不结实的麻绳!他努力想板着脸做出凶恶的样子,但因为那个滑稽的鼻子,效果实在让人严肃不起来。
路明非清了清嗓子,故意用低沉又夸张的语气说道:“绘梨衣小姐!其实……我是个绑匪!现在,你已经被我绑架了!”
绘梨衣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剧情”搞懵了。
路明非赶紧凑近她,几乎是贴着她小巧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诱哄和保证的轻声细语说:“嘘……绘梨衣最乖了,是我不好,是我绑架了绘梨衣!哥哥知道了,肯定不会怪你的!要怪也是怪我!是我这个坏蛋绑匪的错!跟绘梨衣一点关系都没有!”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男孩身上干净的气息和那番“歪理”。
绘梨衣看着路明非近在咫尺的、带着小丑鼻子的脸,和他眼中那极力掩饰紧张却又无比真诚的光芒……
“噗嗤——”
一个极其细微、如同花瓣绽开般的轻笑声,从绘梨衣的唇边溢出。
她笑了!虽然无声,但那瞬间弯起的眉眼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如同冰雪消融后的初阳,纯净而美好,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她似乎觉得这个“绑匪”游戏很有趣。她看了看路明非手中的麻绳,又看了看他期待的眼神,然后,她竟然真的、乖乖地、对着路明非伸出了自己白皙纤细的双手,手腕并拢,一副“任君处置”的顺从模样。
路明非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暖流淹没。他强忍着想把绘梨衣抱起来的冲动,笨手笨脚地用那截麻绳在绘梨衣的手腕上松松垮垮地绕了两圈,打了个极其敷衍的活结。那绳子松得,绘梨衣只要轻轻一挣就能脱开,纯粹就是个象征性的道具。
“好了!人质绑好了!”路明非煞有介事地宣布,然后目光扫过房间,“绑匪还要带走人质的财产!”
他动作麻利地找到一个装衣服的布袋,开始把梳妆台上、床头柜上、甚至是玩具架上的各种玩偶、小摆件——尤其是那两只小黄鸭——一股脑地扫进袋子里。这些都是绘梨衣的宝贝,是她的世界。
做完这一切,路明非走回绘梨衣身边,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傻气的、纯粹的快乐笑容。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绘梨衣被“捆”住的手腕上方一点点的地方,仿佛牵着一位尊贵的公主。
“绘梨衣小姐,”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阳光和期待,“我们走啦!快乐的翘家……哦不,是绑匪带着人质,出发!”
绘梨衣看着他,红宝石般的眼眸里倒映着男孩灿烂的笑容和滑稽的小丑鼻子。
她没有任何挣扎,反而顺从地、甚至带着一丝新奇和雀跃,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迈开了脚步,走向那扇敞开的、通往未知“外面世界”的合金大门。
这个傻傻的、纯净如纸的女孩,就这样被一个带着小丑鼻子、自称绑匪的男孩,用一截松松垮垮的麻绳和一只小黄鸭,轻而易举地“骗”出了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如同金库般坚固的囚笼。
路明非牵着绘梨衣的手,感受着她指尖微凉的柔软触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
“绘梨衣,这一次,我们去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