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煊赫一时的宁国公府,如今彻底被愁云惨雾笼罩,像一座沉默的巨大坟墓,连流动的空气里都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绝望在每一处角落滋生蔓延。
而这绝望深渊的最底层,无疑是如今的国公夫人柳蓉儿。
连续三日被强行抽取了心头精血,早已将她的生机榨得近乎枯竭。
楚宁那枚 “护心丹” 固然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护住心脉本源不至于立时崩碎,但被生生剥离的生命本源,又岂是区区丹药能够弥补的了的?
此刻的她,像一朵被烈日烤焦的花,彻底失了鲜活的模样,只剩下枯萎与凋零。
昔日引以为傲的娇艳容颜,如今苍白如纸,细密的皱纹爬满眼角与额头,灰败的死气从她的皮肤底下透出来,眼窝深陷成两个黑窟窿,嘴唇干裂得起了层层的白皮,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二十年的光阴。
就连那头曾精心养护的青丝,也失去了所有光泽,枯槁地贴在头皮上,像一蓬乱糟糟的枯草一样。
比肉体衰败更让她生不如死的,是那深入骨髓的屈辱 —— 在满室仆从的众目睽睽众目之下,在丈夫宁远山冷漠如冰、甚至带着几分憎恨的目光里,被强行剥开衣衫,任由冰冷的银针刺入心口取血!
那场景如同跗骨之蛆的梦魇,日夜啃噬着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稍有风吹草动便惊出她一身的冷汗。
曾经被她如珠如宝捧在手心的一双儿女 —— 女儿宁书瑶,还有被她寄予厚望、视作后半生依靠的儿子宁书恒,这几日竟像躲避瘟疫一般,一次都未曾踏足她的房门!连一句虚情假意的问候都吝啬给予。
人情冷暖,竟凉薄至此!
而她的丈夫,宁远山!这个她付出了全部心血,甚至不惜亲手沾染邀月公主的鲜血也要扶持她坐上国公夫人的男人,此刻却成了她最深恨的人!
当初侵吞邀月公主那笔庞大的嫁妆,哪一步没有他的默许?哪一次不是他在背后授意?
如今东窗事发,皇帝震怒,他却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这个“无知蠢妇”身上,甚至亲手将她推上那生不如死的取血台,眼睁睁看着她被抽走心头血而无动于衷!
“宁远山……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小人!”
柳蓉儿蜷缩在冰冷的锦被里,锦被上绣着的百子千孙图依旧华丽,却衬得她愈发的形销骨立。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苍白憔悴的脸上因极致的怨恨而扭曲、狰狞,活像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浑浊的眼底燃烧着疯狂的火焰,那火焰里混杂着同归于尽的毁灭欲。
“你以为我柳蓉儿是任你拿捏的软柿子?我手里……可攥着你不少见不得光的秘密!把我逼到绝路……那就别怪我……拉着你们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鱼死网破的念头如同疯长的毒藤一样,在她的心底疯狂滋长,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却也让她那双死寂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扭曲的光亮。
而被柳蓉儿在心底千遍万遍诅咒的宁远山,此刻正将自己关在阴森的书房里。
烛火在做工精致的铜台里明明灭灭,摇曳的光线下,映出他同样憔悴却更显阴鸷的脸。
沟壑纵横的眼角凝着化不开的戾气,昔日捋着胡须指点江山的从容早已荡然无存。
国公府的百年荣耀、自己汲汲营营半生攒下的权势,转瞬间化为了泡影。
如今被圈禁在这座看似华丽的牢笼里,与待宰的羔羊何异?
皇帝口谕是“闭门思过”,可他宁远山的字典里,从来没有 “坐以待毙” 这四个字。
他伏在紫檀木案上,狼毫笔在指间疾走,墨汁在特制的素色薄绢上晕开,写下一行行极其隐晦的指令,字里行间藏着只有心腹才能破译的暗语。
写好后,他将薄绢提起来,借着烛火小心地烘干墨迹,随后将薄绢卷成极细的一束,小心翼翼地塞进一个食指粗细、两端封蜡的青竹筒中。
“宁一!”
他开口喊道,声音低沉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在寂静的书房里透着一股寒意。
话音落下,一道黑影就像从地底钻出的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从书房角落的阴影里浮现。
来人裹在一身漆黑的夜行衣中,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在暗处也泛着冷光的眼睛,毫无半分人气。
这是宁远山豢养了二十多年的死士,从未在府中任何人面前显露过踪迹,是他藏在暗处最锋利的刀。
宁远山将青竹筒递过去,眼神阴鸷如蛰伏的毒蛇:“即刻出府,把这东西亲手交到北境‘锁龙关’的王参将手上。告诉他,情势危急,原定计划……提前启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必须成功!”
“是!”
宁一的声音比冰还冷,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接过竹筒,身影只微微一晃,便如同一滴浓墨滴入清水,瞬间融入了墙角的阴影里,不过眨眼的工夫,连最后一丝气息都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重归死寂,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宁远山盯着那片空空荡荡的阴影,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弧度,横竖已是绝境,不如放手一搏,或许还能从这死局里,搏出一条血路来。
尽管皇帝派来的重兵将宁国公府围得如铁桶一般,墙头上明哨暗卫密布,连只鸟雀都难轻易飞出入,但这等阵仗,对宁一这种顶尖隐匿高手而言,只要不硬碰硬地闯关,寻个缝隙脱身并非难事。
就在宁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不久,另一道黑影如同一道融入昏暗天光的暗色流光,比夜风更迅捷,气息收敛得如同不存在一般,悄无声息地掠过宁国公府那丈余高的青砖高墙,连墙头上巡逻侍卫的衣袂带起的风都未惊动分毫。
来者正是墨衍。
他并没有选择追踪宁一。
对方既然是顶尖的死士,必然精通反追踪之术,贸然跟上去不仅极易暴露自身,更可能打草惊蛇。
墨衍的足尖在巷尾的青石板上轻轻一点,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弹射出去,选择以更快的速度折返回四皇子府。
夜色是他最好的掩护,身影在飞檐斗拱间起落,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