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的东厢房内,浓重的药味混着名贵熏香,也压不住那股从床榻深处漫出来的衰败气息。
奢华的卧房里死气沉沉,鎏金帐钩悬着的纱帐垂落下来,像一道隔绝生机的幕布。
柳蓉儿终于从昏迷的深渊里挣扎着睁开眼睛,可身体的苏醒,却伴随着灵魂更深沉的窒息。
宁书冉“死而复生”的惊骇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经;私库被洗劫一空、半生心血化为乌有的剧痛,则像一柄重锤,生生砸碎了她的脊梁。
她眼神涣散,毫无焦距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缠枝花纹,面色灰败得如同停尸间里的尸体。
她躺在层层叠叠松软的锦被中,活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的华丽空壳,连呼吸都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一样。
混乱的思绪在柳蓉儿的脑海里翻涌、碰撞,像一群困在笼子里的疯兽: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急转直下,走到这般绝境?
是从哪里开始失控的?
对!是四皇子中毒!皇家指名要邀月那个贱人嫁妆里的九叶金莲子!
那莲子…… 那莲子早就被她偷偷服下,化作了滋养容颜的养分,成了她肌肤娇艳赛雪的底气!
于是宁国公府被封,她被强行抽走心头血,元气大伤!
接着……
接着就是被瑶儿亲手毁容、刺死、扔进乱葬岗的宁书冉那个小贱人,竟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再然后,便是无休止的恐怖梦魇,如同附骨之疽,夜夜将她拖入地狱!
最后,是她视为命根子的私库……被彻底搬空,连妆奁里的金箔都被搜刮得干干净净!
皇家……她不敢怨,更无力怨,只能将那股滔天恨意死死压在喉咙里。
所以,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宁书冉这个杀千刀的小贱人!
是她!
一定是她在装神弄鬼!
是她用邪术毁了宁家,毁了她柳蓉儿!
柳蓉儿的手指猛地攥紧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枯槁的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眼中迸出怨毒的光,像淬了毒的针,死死扎向虚空,仿佛能透过华丽的帐子,看到那个让她坠入深渊的身影。
一股混杂着恐惧、怨毒与不甘的邪火猛地窜上心头,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发烫!
“来人!”
柳蓉儿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嘶哑得像被踩烂的破锣,狠狠砸破房间内的死寂:“给我梳妆!把宁书冉那个贱人给我叫来!立刻!马上!”
她必须当面撕下这贱人的伪装,必须夺回主动权,哪怕此刻她连坐起身都费力!
门外的丫鬟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利喊声惊得一个激灵,慌忙不迭地行动起来。
柳蓉儿的大丫鬟秋莲领了吩咐,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忐忑,快步走向那如今在府中如同禁忌般的兰亭苑。
王有福被当众抽得血肉模糊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府里的下人,尤其是柳蓉儿的心腹,对兰亭苑、对宁书冉的态度早已收敛了往日的嚣张,甚至带上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畏惧,秋莲自然也不例外。
她来到兰亭苑,远远便看见宁书冉正悠然的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手中捧着一卷书册。
晨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落,在她素白的衣袂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一幅宁静绝美的轮廓,与府中其他地方的阴翳格格不入。
秋莲的心头莫名一紧,连忙收敛心神,上前几步,姿态谦卑地躬身施礼,声音压得极低:“二小姐,夫人醒了,请您过去说话。”
宁书冉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平静地落在秋莲的身上。
那眼神清透得仿佛能洞穿人心,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看得秋莲心头发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并未立刻起身,这短暂的沉默像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秋莲心头,让她的头垂得更低,手心已沁出细密的冷汗。
片刻后,宁书冉才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走吧。去看看你的主子,又想唱哪一出。”
秋莲暗暗松了口气,连忙侧身引路,指尖却仍在微微地发颤。
柳蓉儿的卧房内,丫鬟们正手忙脚乱地伺候着。
她被勉强扶着坐起来,后背垫着一堆蓬松的软枕,却仍难掩她身体的虚浮。
她的脸上被敷了厚厚的脂粉,像刷了层白灰,拼命想遮住失血过多的惨白和梦魇啃噬后的憔悴,反倒让那张脸显得僵硬如蜡像,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嘴唇涂了艳红的口脂,红得像刚喝过血,与灰败的脸色形成刺眼的对比,活脱脱一副强弩之末的病态艳丽。
当宁书冉的身影踏入房间时,柳蓉儿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
那身影绝美如九天仙子,纤尘不染,素白的衣袂扫过地面时,仿佛连空气里沉淀的药味都淡去了几分。
柳蓉儿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恨意,像两簇烧得正旺的毒火,混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化作涂着剧毒的利箭,狠狠地射向宁书冉的那张脸 —— 那张比当年的邀月公主还要完美、还要让她嫉恨到发狂的面孔!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牙龈都咬出了血味,指甲深深地掐进柔嫩的手掌心,掐出几道弯月形的血痕,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翻涌出来的腥甜。
那股情绪太复杂了,是愤怒,是怨恨,是恐惧,更是面对未知力量时的无力感,像一团烂泥堵在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来啦……”
柳蓉儿嘶哑着开口,声音像生锈的砂纸在摩擦,明明想端出主母的威仪,尾音却泄出浓浓的虚弱,连带着肩膀都微微的发着颤。
宁书冉的目光淡淡扫过房间,那些丫鬟婆子或畏惧躲闪、或偷偷窥探的眼神,全被她视作无物。
她径直走到离床榻不远的一张黄花梨木圈椅前,姿态优雅地落座。
旁边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奉上茶水,手还在发着抖。
宁书冉并未碰那茶盏,只伸出纤细白皙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冰凉的青瓷杯壁。
“笃、笃、笃……”
细微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荡开,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让柳蓉儿莫名地烦躁起来。
宁书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般,缓缓落在柳蓉儿的脸上 —— 那层厚重的脂粉遮不住底下的灰败,更掩不住从骨缝里渗出来的死气,像蒙在棺材上的劣质绸缎。
“说吧,找我来,要说什么?”
宁书冉沉稳地开口,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问 “今天天气如何” 般无关紧要的琐事,偏生在这平静里,藏着让人不敢轻慢的威压。
这平静的态度,像一根针一样,狠狠扎破了柳蓉儿强撑的体面!
她猛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指甲刮过玻璃,带着歇斯底里的指控:“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吧?!宁书冉!你装神弄鬼!你不得好死!”
她没有具体指代哪一件事情,却像要将这些时日宁国公府遭遇的所有厄运、自己承受的所有痛苦,都一股脑地泼到宁书冉的头上,用最恶毒的诅咒掩盖心底的慌乱。
“蓉夫人的话,我不明白。”
宁书冉终于端起茶杯,姿态闲适地轻啜了一口清茶,茶水的雾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
她缓缓抬眼看向柳蓉儿,眼神清澈得像无辜的孩童,眼角却偏偏挑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什么事是我搞的鬼?还请说清楚些。“
”是夫人您自己急怒攻心吐血昏迷?是府库和您的私库被搬空?还是…… 您夜里总梦到不该梦到的人?”
她每说一句,柳蓉儿的脸色就惨白一分,连带着嘴唇上的艳红都褪了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像是被人当众剥去了伪装,赤身露体地站在寒风里。
“你……你……”
柳蓉儿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粗重的呼吸带着血腥气,指着宁书冉的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那些事,她确实拿不出任何证据,能证明是宁书冉做的!
所有的指控,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只剩下自己的狼狈与狂怒。
看着宁书冉那副油盐不进、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柳蓉儿心中那点强撑的凶狠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 地泄了大半。
恐惧再次卷土重来,重新死死攥住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