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妡抬头,直接迎上裴玄止戏谑的目光,轻哼一声。
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嘟嘟囔囔:“一丘之貉,串通好了欺负我。”
说完,鼻子就被裴玄止给捏住。
他倒没有生气,眼底泄出些散漫,沉声问:“做什么跑人家院子来闹?”
还是没被她勾的昏了头,郭妡眨眨眼,败兴地扯了下嘴角,在他怀里晃了晃肩膀,不吭声。
周云芝则恍惚着,敢情这半天作证都是白瞎,世子一老早就相信她?
自郭氏进府以来,她都没被世子信任过。
陡然听到这话,直接红了眼,轻轻喊了声,“郎君……”
裴玄止撩眼,美人含泪,情深款款,很难不被触动。
到底是跟了自己四年的。
他刚要开口安慰一二,郭妡甩了下头,解救出自己的鼻子,一手勾着裴玄止的脖子往下压,强硬要他只看自己。
迎接他的是满脸媚人笑意。
郭妡掐着嗓子娇娇柔柔道:“妾可没闹,妾是奉世子之命来办正事的,办差嘛,就算吵起来也是为公事,不牵扯私人恩怨的。”
这一本正经又挺不正经的样子,真像山里的精怪,新鲜、可爱,一时根本想不起什么别的,只顾着开怀大笑。
裴玄止抱她在臂弯,心底暗暗琢磨,人怎么能做到就算做坏事也招人喜欢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坏的坦坦荡荡吗?
真是抢了个好宝贝啊,一见她,半天的疲惫都没了。
他扯了扯郭妡的腮帮子,笑说:“你和周氏还有私人恩怨呢?”
“世子不都知道么。”郭妡坦诚得可怕,十分顺畅接话,回头上下扫一眼周云芝。
该恭喜周云芝,已从自我感动里醒来,看着她和裴玄止腻歪,眼底满是嫉恨,想插话又插不上。
她嘴角一扬,另一条手臂也箍紧了裴玄止,噘嘴道:“世子不是说晚上去妾房里么,怎么上这儿来了?”
这话一落,只感到那到一直盯着她的目光,骤然跟利箭似的。
裴玄止却乐够了,不想接她的话茬,让她自己站一边去。
拍顺袍子上的褶皱后,他说正事,“周氏,赏花宴在即,可安排妥当了?”
周云芝牙都快要碎了,得到机会,忙拿起一边的本子呈上去。
“都已安排妥当,请郎君过目。”
她闭口不提之前的不愉快,一身大家风范,跟站都站不直的郭妡形成鲜明的对比。
刚刚那一瞬间,周云芝想得明白。
郭氏那套勾栏做派她做不来,那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坚持自己正确的道路。
可惜,她的风范演给瞎子看。
裴玄止只顾翻本子,三个妾,谁都没看。
她们三个又不敢打扰他,一时屋里鸦雀无声。
郭妡站了两分钟,累得慌,自顾坐回原位,没骨头似的斜倚着扶手翘个二郎腿,一点端庄持重都不要。
百无聊赖,便看了看低头隐形的荷盈。
这姑娘不声不响却能干大事,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二十贯买她真值。
没多久,屋里掌了灯。
裴玄止眉骨立体,灯影下越皱越紧的眉,让额间川字分外清晰。
郭妡目光在他和周云芝之间流转,兀自笑了笑。
笑周云芝白白在裴玄止身边伺候四年,白白得宠四年,到头来连自己男人的心思都摸不透。
世上的男人嘛,有几个不好大喜功,有几个没有强烈的自尊心?
何况裴玄止这样的天之骄子。
他生来就什么都有,即便在长安有皇权规矩压着,可能夹着尾巴低调做过人,但他现在外任了呀,还是回的封地。
难得短暂的自立门户,说不定还带着什么重要任务,势必要大张旗鼓的宣扬庆祝一番,让所有人都知道这里谁说了算。
否则,他邀这么多人做什么?
真要低调,宴请刺史府一众属官就行了。
如此明显的信息也看不懂,看不懂又不去问裴玄止,闷着头自己干。
上辈子,这样的员工,她有一个开除一个。
灯花噗噗的闪,云竹拿一把银剪子剪到第四回,裴玄止合起本子。
“唐氏,江川县什么糕点最时兴?”
唐翘原先的确很想要裴玄止的关注和宠爱,但不是在周云芝和郭妡跟前,也不是在腿站麻了的时候突然被点出来。
她茫然抬头,先看了眼周云芝,又看了眼郭妡,小步上前。
“回世子,江川县最好的糕点是于记的四时糕,用四季鲜花和鲜果入馔,配以各种补气益血的奇珍,要五百文一盒,一盒仅四粒。”
裴玄止点头,“酒呢?”
唐翘又回复:“是朱记的果酒,据闻,长安的贵人和西域的商人都争相哄抢,江川县的供应不多,所以价贵,要一贯铜钱一壶。”
“你既知道,又在抚春院待了两日,为何不与周氏说?”裴玄止轻飘飘问。
“……”
明明声音不吓人,唐翘却缩了下肩。
没敢看裴玄止,也不敢说自己讲了,但周娘子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屋里就这样沉默下来。
周云芝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刚要说话,就被郭妡抢白。
“世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一个在旁人手底下干活的,你别为难她。妾刚刚也觉得宴席上的吃食着实寒酸,好生与周姐姐理论了一番,我们俩从小小一场宴会理论到国家大事上去了,也没说服周姐姐,还差点被打死,世子评评理,妾在这府里还有活路没?”
“哦?所以你说的寒酸是这儿?”
裴玄止目光转向她,三句信一句的,从大堆眼药里找出真正的信息。
郭妡忙不迭点头,绘声绘色复述了一遍和周云芝的对话。
当然,添油加醋和适当修改,那是不可避免的。
直把裴玄止听得沉了脸,沉声斥道:“我需忌惮谁?!”
“啊?不算忌惮吧,妾也觉得周姐姐这句还是有道理的,镇南军与我们仅隔着八百里,万一老国公爱管这小小的闲事,咱们免不了要被人说张扬,到时候会影响世子的前途。”
郭妡一脸无辜,但特别加重了“八百里”和“小小的”几个字。
听得周云芝脸色又青了,忙张口纠正。
她不开口倒好,一开口,裴玄止就觉得她果然说了,即便不是一模一样,也是类似的。
冷漠瞥一眼周云芝,“公中若无余钱,就去前院取两千贯,记着,赏花宴一应器物都要体面气派的。”
周云芝白解释了半日,完全不被裴玄止认可,也是委屈的很。
她压着心悸,不敢和裴玄止理论,低头应道:“是。”
裴玄止又说:“至于川州地界什么最能撑起场面,问郭氏和唐氏,你若还有什么不懂,就集思广益。川州气候多变,难得此次连续放晴,时间紧迫,不能出岔子。”
三人齐声应是。
临了,裴玄止特意单拎出来郭妡,“你,老实些。”
郭妡立即跺跺脚,十分不服,“妾老实着呢,不信,世子问问唐妹妹,妾可有胡说八道!”
在这种修罗场里,唐翘恨不得自己会隐身。
东西两院,她谁也得罪不起,又平白得了世子一顿怪罪,现在是谁的边都不想挨了。
结果事与愿违的,郭妡再点她一遍。
她深吸一口气,听见郭妡还在痴缠裴玄止要她作证,干脆眼一闭倒了下去。
耳边就只剩一声惊呼,“这别又是被周姐姐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