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仓库钥匙交给陆峥后,天已经黑透了。她拖着步子回屋,脚底像灌了铅。一进堂屋,煤油灯还亮着,王秀莲坐在小凳上,手里捏着个空碗,见她进来立马站起身。
“饿了吧?我给你温着饭。”王秀莲说着就往灶台走。
“不急。”林晚摆摆手,从布袋里掏出账本和铅笔,“先对完账再说。”
她坐下翻开本子,手指一行行往下划,嘴里轻声念着数字。王秀莲端了碗热粥过来,放在桌上,没走,就站在旁边看着。
“晚啊……你天天写这个,记的啥?”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是咱摊子的流水。”林晚抬头笑了笑,“今天卖了多少,进货花了多少,一分一厘都得记清楚。”
王秀莲点点头,又搓了搓手:“那……我能学吗?”
林晚一愣,笔尖停在纸上。
“我也不图干啥大事。”王秀莲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就是看你们白天搬货,晚上算账,累得连话都说不动。我想着,要是我也能搭把手,哪怕少让你们操点心也好。”
屋里静了一瞬。林晚看着婆婆花白的头发,喉头动了动。
“妈,您想学,我教您。”她说。
王秀莲猛地抬头,眼里有点光闪了一下。
第二天收摊回来,林晚没急着做饭。她从柜子里翻出一本新账本,撕下几张纸,用铅笔在上面画了两条横线。
“咱们先认数。”她说,“这边写‘收’,这边写‘支’。进钱往左,出钱往右。”
王秀莲凑近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收……支……”
“对。”林晚拿了几颗瓜子摆在桌上,“这一堆是五毛,进货用了三毛,剩下多少?”
王秀莲盯着看了半天,掰着手指数:“五、四、三……剩两毛?”
“没错!”林晚笑了,“您真聪明。”
王秀莲脸红了一下,嘴抿成一条线。
从那天起,每天收摊回来,林晚就教半个钟头。开始王秀莲连“十”和“千”都分不清,写“八”总画成两个圈摞一块。林晚不急,一遍遍带着她写,用瓜子、豆子当钱教加减。
村里有人路过看见,趴在窗边嘀咕:“老太太一把年纪还学写字?装模作样!”
王秀莲听见了,手抖了一下,笔都掉了。林晚捡起来塞回她手里:“别理他们。您学的是真本事,谁也抢不走。”
她夜里偷偷练字。林晚有次起夜,看见东屋灯还亮着,推门一看,王秀莲戴着老花镜,一笔一划写着“收支明细”,指甲缝里全是铅笔灰。
半个月后,林晚试着让她记一天账。
早上出摊前,她把进货单递给王秀莲:“您照着这张纸,把今天花的钱都记上。卖了多少等收摊再补。”
王秀莲接过去,手有点颤。
这一天林晚没插手。收摊时,她把钱匣子交给婆婆清点,自己在一旁看着。
王秀莲一张张数着毛票,五分、一角、两角……嘴里念念有词。零钱数完,她打开账本,对照着进货单一项项填进去。
辣条两箱,三块六;豆奶粉五斤,一块二;果冻补货一箱,两块八……
快完事时,林晚扫了一眼账本,眉头皱了一下。
“妈。”她指着其中一栏,“这儿空着,是不是漏了?”
王秀莲心跳一下子快了。她赶紧翻进货单,果然,批发给冰棍大嫂的那箱辣条忘了记。
“哎呀!我……我这就补!”她急忙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数目,又在旁边多加一行:“补记,辣条一箱,三块六。”
林晚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晚把新账本往张婶面前一摊:“昨儿全天的账,是我婆婆记的。”
张婶凑过来看:“哟,字还挺工整!”
“一笔没差。”林晚说,“比我刚开始记的时候强多了。”
李翠花和其他帮忙的村妇也围过来瞧。有人夸:“王姨这脑子灵,学得真快!”还有人说:“以后账本可有主心骨了。”
王秀莲蹲在摊车前整理包装袋,头低着,嘴角却往上翘。她没吭声,手里的活却干得更利索了。
林晚走过去,把昨天的账本递给她:“妈,这个您收好。以后进货清单和钱匣子钥匙,都交给您管。”
王秀莲愣住:“这……能行吗?”
“咋不行?”林晚笑,“咱是一家人,您管账,我放心。”
王秀莲接过本子,像是接了个宝贝,双手捧着,轻轻吹了吹封面的灰。她转身走到家里的小柜子前,把账本放进去,又从怀里摸出一把小锁,“咔哒”一声锁上了。
早上太阳刚冒头,院子里已经忙开了。林晚往推车里装果冻箱,王秀莲在屋里清点零钱,一边数一边念叨:“五毛、一块、两块……找零不能乱。”
陆峥扛着一捆柴进来,放下后看了眼婆婆:“妈,今儿这么早?”
“早点弄完,好赶集。”王秀莲把零钱包塞进布袋,“晚丫头把账本交给我了,我得对得起这份信。”
陆峥看了林晚一眼,林晚正弯腰检查轮轴。他没说话,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推车装好了,林晚端着碗站在灶台边喝粥。她看着王秀莲蹲在地上核对现金,背影佝偻但坐得笔直,手里攥着铅笔,时不时在小本子上划两下。
她忽然觉得,这日子,稳了。
王秀莲把最后一叠毛票塞进钱袋,抬头问:“晚啊,今天供销社那边要的果冻,是草莓味多还是橙子味多?”
林晚刚张嘴要答——
巷口传来一阵车轮响,有人吆喝:“让让!拉货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