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坐在自行车后座,手里攥着那本写满字的小本子。车子一颠一簸,铅笔在纸上划出几道斜线。她低头看,正好停在“先试南街”四个字上。
陆峥推车进院时天还没黑透。王秀莲正坐在堂屋门口择豆角,听见响动抬头一看,手里的豆荚掉进盆里溅起水花。
“这么晚才回来?饭都热两回了。”她说着站起身,目光落在推车上,“货没卖完?”
“不是。”林晚跳下车,把本子塞进衣兜,“我们去看了新地方。”
王秀莲皱眉:“啥新地方?”
陆峥把车停稳,解开绳子:“南街菜市口,还有供销社外头。那边人多,能换个活法。”
话音刚落,王秀莲脸色就变了。她放下簸箕走进堂屋,拿起钱匣子抱在怀里:“你们是不是嫌现在赚得多?”
林晚愣住:“妈,你说啥呢。”
“我说啥?”王秀莲声音拔高,“好好的摊位不要,非要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挨挤受气?那边啥人都有,混混打手成群,你一个女人家往那儿一站,还不被人欺负死?”
陆峥蹲下检查车轮轴心:“那边没人认识咱们,反而清净。仿货的抄得厉害,再不动,以后连二十块都卖不上。”
“那也不能瞎折腾!”王秀莲拍了下桌子,“老主顾都是熟脸,天天来买,图个放心。你这一走,人家找不着人,转头就去别家了!”
林晚从兜里掏出本子翻开:“妈你看,我记了数。南街中午人流最多的时候,一个时辰能过三百多人。供销社早上七点到八点,工人排队进厂,顺路就能捎上一包。咱们搞小包装,一块三包,走量就行。”
王秀莲不看,只摇头:“你画这些格格道道顶啥用?生意哪有这么算的?我跟你爹卖鸡蛋十几年,从来不敢离老地方半步。隔壁村老李去年改道摆摊,结果被地痞抢了钱匣子,回家哭了一场就再没出门。”
林晚还想说,陆峥抬手拦了一下。他站起来,语气平稳:“不是全撤,是两边都试。南街先设个临时摊,这边照常摆。等供销社批下来名额,再定下一步。”
“你还想进供销社?”王秀莲瞪眼,“你知道要托多少关系、送多少礼才能批个摊位吗?咱家有门路?有钱?还是有后台?”
“张婶认识供销社烧锅炉的老赵。”林晚接话,“她说可以帮忙问问。”
“烧锅炉的顶啥用?”王秀莲冷笑,“人家管事的连面都不见你!白跑十趟也是空手回!”
屋里一时安静。窗外风吹窗纸哗啦响。
林晚咬了下嘴唇:“妈,我知道你怕风险。可要是总守着老摊位,别人抄咱们,压价抢客,最后连这点收入都没了。咱们得往前走一步。”
“往前走?”王秀莲猛地站起,“走错了就是万丈深渊!你当做生意是赶集买菜?赔了钱是小事,要是惹上祸事,你们俩年轻不懂事,我这把老骨头拿啥收场?”
陆峥低声道:“我会看着她。”
“你看着?”王秀莲眼圈发红,“你是退伍兵不错,可你也知道外面不讲理的人多!上次二赖子堵路你还记得不?要不是亮证件,能平平安安回来?现在又要往更乱的地方闯,你是嫌麻烦不够多?”
林晚没说话,手指慢慢摩挲本子边缘。
陆峥走到灶台边倒了杯水,递给母亲:“妈,您别急。我已经安排好了。二赖子白天送货,下午可以去南街守摊。张婶也答应帮两天。钱匣子我不离身,摊位也不放贵重货。真有问题,立刻撤回来。”
王秀莲接过杯子,手有点抖。她盯着儿子看了很久,忽然叹气:“你们俩……是不是商量好了才回来跟我说的?”
“是。”陆峥点头,“这事不能拖。”
“所以根本没打算听我的意见?”她的声音弱下去。
林晚上前一步:“我们尊重您。可这个家,得一起往前奔。您教我记账,帮我守摊,我都记在心里。但现在,光守不行了,得主动找活路。”
王秀莲低下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水面。半晌,她喃喃道:“我就是怕啊……怕你们辛苦一场,最后竹篮打水。怕你们被人骗,怕你们累倒,怕这钱匣子一打开,里面啥也没了……”
林晚轻轻握住她的手:“不会的。咱们一步一步来,不怕慢,就怕停。”
王秀莲没再说话,只是把杯子放在桌上,转身进了里屋。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布袋,是她给林晚缝的装钱袋。
“要是真要去……”她把袋子塞进林晚手里,“把这个带上。针脚密实,贼偷不走。”
林晚鼻子一酸:“谢谢妈。”
“我不赞成。”王秀莲板着脸,“但你们要是非去不可,我就一句话——别贪快,别贪多,一天赚一块是一块,安全回来最重要。”
陆峥点头:“您放心。”
晚饭吃得沉默。王秀莲夹菜时手微微发抖,两次把咸菜放进林晚碗里。吃完后她坚持要洗碗,不让林晚动手。
林晚回房整理账本。煤油灯点亮后,她从枕头底下摸出空间钥匙,在灯下看了很久。然后翻开新页,写下“南街首日筹备清单”:辣条新品两盒、果冻三十瓶、汽水糖十五包、价目牌两个、遮阳布一块……
她把一包辣条藏进箱底,吹熄灯躺下。
隔壁窗下,一道身影贴墙蹲着,耳朵紧贴窗缝。陆梅屏住呼吸听完全部,嘴角慢慢扬起。她往后挪了几步,转身溜出院子。
屋内,林晚闭着眼睛,手指无意识抠着床沿。风掀了下窗纸,月光照在她脸上,半明半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