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尿壶的戒指,并不是独一份,江湖上一共流出去三枚。
出自一位技艺高超的金匠之手,此人已经故去多年,戒指内的飞针尾部工艺特殊,寻常人不得技法,做不出来,只有他的两个嫡传弟子能做。
两个弟子,一个在东兀,一个在大夏。
飞针是易耗品,用没了总要补充,而最近接到飞针订单的,是大夏的弟子。
经查证,来人是刀刃岭的土匪头子,而此人与北焰军八营有颇深的渊源,八营的营将恰巧是位女将,名唤布芙。
冬仓节,贴身护卫陆文铮的也正是此人。
八营里咸鱼一条的布芙,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雁窝台的大雁好像一夜之间全飞了回来,“一边去”毫无征兆的失踪了,营里并没有人着急,大家都知道它去寻它的伙伴了。
没有一边去陪着,布芙就更闲了。
有一天,心血来潮,把金尿壶的飞针戒指拿出来摆弄,想着熟练一下,将来用的时候才能趁手。
练准头的时候,被李大爪子看到,非要借来玩玩,布芙不允。
李大爪子就施展神偷绝技,偷偷把戒指摸到手,玩没了里面的飞针。
针没了,还找不着地方配,戒指也就是个戒指,布芙气的好几天没理李大爪子。
顾念成哪看得了布芙生气,自己又不便长时间出营,就悄悄给刀刃岭大当家的陈侃写了封信,委托他在江湖上寻一下哪里能配出飞针。
于是,几经周折,陈侃最终找到了金匠的那位弟子。
很快,大胡子递来了消息:
罕盟太后顷全国兵力,誓与大夏决一死战,为逝去的国主报仇,为枉死的三公主报仇!
取布芙项上首级者,赏黄金万两!
上也部和阿什部里谁的战功大,就推举谁做汗王。
罕盟内乱顿然休止,不再将力气用在打垮竞争对手身上,矛头一致对外,人人憋着一股劲,都想争个头功,赚个名利双收。
两国大战,如扣在弦上的箭,一触即发。
初夏,北疆,一处没有名字的开阔地。
陆文铮手持马鞭,身姿挺拔如松,望着面前的开阔地出神。
这片开阔地,有一定的坡度,上下宽,中间窄,两侧与树林逐渐交融,一侧分界曾直线,一侧曾弧线,拐了两个弯的弧线,就像一把弓,又像被劈了一半的葫芦。
这块地势,是陆文铮和左少钦精挑细选的,足够北焰军拉开架势,又限制罕盟骑兵全线出击。
陆文铮缓缓开口问:“八营、九营都到了吗?”
“回元帅,九营一个时辰前到了,命他们挖的壕已挖妥,八营还没到,他们比九营多拆两座桥,还需要些工夫,估计也快到了。”
身边的一员小将回道。
小将看看陆文铮的脸色,猜不出阴晴,跟随在元帅身边的机会难得,不想一声不吭的就此错过,怎么也得和元帅多说几句话,没话找话的问:
“元帅,按地形而论,战场设在斩马堡口最合适,上次和罕盟那场会战,也是在斩马堡口,为何这次我们要在这等?”
甘棠回答了他的疑问:
“蛮子也想在斩马堡口打,他想在哪打就在哪打?那怎么行!在哪收他们的命得咱们说了算。”
“嘿嘿,那倒是,不过,长城好几个缺口,他们肯定会朝这来?”
小将问出了心里一直想问的问题。
甘棠拍拍小将的肩膀,颇有耐心的解释道:
“的确,按蛮子的习惯,应是奔着长城缺口去的,一旦突破阻拦,他们的骑兵就会踏进我大夏腹地,斩马堡口是最好的选择,地势开阔,骑兵施展的开。
咱们军师有先见之明,早早和各州县打了招呼,那几个有缺口的地方,长城内外,让老百姓种了稻谷,连成片的,一眼望不到头,水田泥泞,骑兵根本过不来。
地势高实在种不了稻谷的地方,就种了大片的苞谷,这个季节,苞谷苗都长到一人来高,有这层青纱帐做屏障,骑兵也过不来。
除非他们把苞谷苗全割了,割了咱也不怕,八营和九营在集结的路上,让他们把桥断了,还挖了几条壕沟,蛮子无路可走,就只能往咱们这来。”
小将面露豁然开朗之色,拼命点头,以示“原来如此,将军真厉害”,又问:
“那为啥不把长城那几个缺口修上呢?”
甘棠看了小将一眼,欲言又止,只回了一句:“朝廷缺银子。”就不再多说。
朝廷缺银子吗?缺。
缺到连修几个缺口都没有吗?不至于。
长城一里地造价:
平原地段,因为仅筑夯土墙或包砖,用料运输方便,所以造价较低,约五千到八千两;
山地关隘,因为需建敌楼、烽火台,石材用量大,运输艰难,一里造价可达一万五到两万 两。
北焰军防线,长城的缺口加起来有四十多里,最少需要白银三十万两。
陆文铮第一次上奏折提出修补长城的时候,招到了一众文臣的极力反对。
说边境相对安稳,缺口都有驻军驻守,一时半会儿罕盟不敢来犯。
修建黄河堤坝迫在眉睫,急需银两,事情按轻重缓急,修堤坝也应在修长城之前。
况且,修长城最伤民,每十人里就要亡一至两人,为官者当为君分忧,解燃眉之急,当为百姓着想,对他们的性命珍之重之;
为兵者当为国固守边疆,为百姓挡刀挡枪,暂且用兵卒守住缺口,如果罕盟来犯,战一战便可,为国杀敌,战死沙场是他们的本分。
陆文铮气的七窍生烟,论辩功夫不在文臣之下,引经据典论证长城对于固守边疆的重要性,破口大骂文臣道理不通,兵卒也是大夏子民,他们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
然后又慷慨激昂的控诉一番北焰军将士守边疆本就不易,还要被文臣定义成活该如此,有法子把罕盟拦在国门之外,为何要让成千上万的兵卒拿性命去填?
尔等这番言论,简直狗屁不通,太伤将士的心了。
你这么能说,不若你去罕盟说一说,让他们别来骚扰边境,岂不更好?
双方唇枪舌剑,论的当天的朝会推迟了又推迟,后来还是皇帝出口制止,玩的一手和稀泥。
说两项工程都重要,先解当下之急,先修堤坝,等国库再有银子,肯定修长城,才哄得陆文铮勉强退一步。
待国库丰裕了,陆文铮第二次上奏修长城一事,赶上东北部疫情,银子又挪去了抗疫赈灾。
第三次上奏,正逢西林军与沙洲国大战,银子又用在了西疆之战,国库不够,部分粮草还从北焰军调去了一些。
第四次上奏,皇上说国库存银不足,再攒上一段时日,有钱了就修长城,一直等到今日。
总之,啥事都比修长城急,啥事都比修长城重要。
小将见两位上官都不再说话,知道自己问了讨人烦的问题,也紧忙闭了嘴。
正尴尬间,远处一骑快马搅起烟尘滚滚,飞驰而来。
“是咱们斥候。”
小将很兴奋,盼着前沿的消息,盼着早点打起来,不打仗哪有机会建功立业。
斥候一身尘土,嘴唇干裂,汗水沿着头盔边沿往下滴落,利落的翻身下马,禀道:
“报元帅,罕盟大军,约七万之数,如元帅所料,绕过斩马堡口,朝,朝,朝这来了,还有五十里。”
这块开阔地没有名字,斥候一时说不上来朝哪里去了。
按骑兵的行军速度,减去斥候用在路程的时间,大致推算出罕盟大军抵达的时辰,陆文铮心中有了数,命斥候下去休息。
“传令:全军备战,列阵,待命。”
顿了一下,又补了句:
“与令同传:即刻起,此地名为‘蛮冢坡’。”
蛮——冢——坡,蛮子的坟墓,好名字。
几名传令兵手持令旗,打马驰进后方营地,很快,备战鼓响起。
不多时,盔甲摩擦的铿锵之声,伴着整齐划一的踏步声,间或几声战马嘶鸣,从后方滚滚传来,声音由小及大,逐渐成雷霆之势,震动山河。
北焰军对外声称十五万大军,实则八万,三万骑兵在前,五万步兵在后,中间横着盾兵,列阵在蛮冢坡上,坡下留着给罕盟对阵。
我打你是下坡,省劲,你打我是上坡,要费点劲。
乍一看去,北焰军列的是方阵,细一看,是大方阵里有小方阵,再仔细琢磨,是罘罝阵。
步兵对骑兵,怕的就是骑兵的冲击,罘罝阵如同鱼篓一般,摆出一个易进难出的窄口死地。
面对蛮子骑兵的破阵进攻,这个窄口便能缓解骑兵的冲击力,骑兵从哪里冲阵,窄口就变化在哪里,随机应变。
同时,保证自己的纵深不被凿穿,当蛮子骑兵无法凿穿北焰军阵线时,其势必陷于此阵。
此时,骑兵失去冲击力,威力大减,即可逐步蚕食消灭。
就像用一把锥子扎对方的手,人家举着手来迎你,结果你没扎到手心,扎到了指缝里,啥也没扎到,反而人家并拢手指,稍一用力就把锥子牢牢握在手里,任其摆布。
“呼!喝!”
八万人胸腔里震出的两声吼,惊天动地,无风的天里,震的草叶微动,雀鸟四起。
这两声吼,不单单是提气,也代表着北焰军全军列阵完毕,只等一声令下。
阵中帅旗巍然立起,陆文铮稳坐在帅旗之下,八万人的战场,此刻屏气凝神,鸦雀无声,静等敌军到来。
只听元帅风轻云淡的问了句:“八营可到了?”
“刚派人去探过,八营急行军,还有四里路就到。”
陆问有贴身护卫之职,大战在即,更不敢离开片刻,他和八营的感情深厚,时刻关注着他们的消息,不等斥候回禀,直接就道出了八营的最新消息。
“命其到了,即刻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