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东兀、西兀?直接封大兀帝?
念头诱人,却无异于自焚。
西兀帝虽掳来了东兀帝嗣,可东兀主力未损,西兀并未夺下东兀一城一池,且现在西兀大军全线撤退,身后追着几万东兀大军,军事上并无胜迹。
且,此时东兀军民悲愤积涌,若强行吞并,非但不能驯服东兀,反而遭到最酷烈的反噬,会将西兀拖入永无宁日的泥潭。
西兀帝深知,这帝号,现在还不是时候。
握牢手中顶级筹码,有的是徐徐图之的法子。
比如,扶植傀儡政权。
西兀帝可以一直养着两个皇子,将来释放其中一位皇子回国即位,甚至可以逼东兀帝写下传位诏书。
这位在敌国长大的皇子,必然对西兀充满恐惧,其统治合法性也完全依赖于西兀的支持。
西兀帝将通过他间接控制东兀,兵不血刃地实现一统大兀的梦想。
比如,制造继承危机。
如果东兀国内另立新君,比如立其他宗室子弟,西兀帝就立刻打出“正统”牌。
他可以宣称自己手中的皇子才是合法继承人,并支持他们在东兀国内组建流亡政府或反对派,煽动东兀内战,从而极大削弱东兀国力,为西兀下次入侵创造完美时机。
比如,勒索巨额利益。
即使不放人,这两个皇子也是无价之宝。
西兀帝可以以此向东兀勒索巨额黄金、粮草、战马等战争赔偿,以及割让边境战略要地。
东兀若不想背负“弃置君王与储君于不顾”的万世骂名,就将不得不接受这些苛刻条件,从而被持续放血。
比如,成为他的政治宣传工具。
在西兀国内,甚至五国之中,他可以将自己塑造成“胜利者”,他不仅攻破了东兀都城,还掳走了他们的皇帝和继承人,这是巨大的武功。
这能巩固他的统治威望,震慑国内其他有异心的部族。
比如,对付大夏的王牌。
虽然皇后没掳来,但皇帝是长公主的丈夫,皇子是长公主的儿子,也就是大夏皇帝的外甥,这份血缘亲情仍在。
西兀帝可以借此与大夏周旋,如果大夏继续强力支持东兀或直接出兵,就威胁伤害人质。
这能有效地威慑和拖延大夏的军事行动,让大夏在采取行动时投鼠忌器,为西兀争取更多时间。
比如,成为统一大业的“合法”工具。
在未来,西兀帝可以宣称自己并非入侵,而是“应东兀正统皇帝之请”来平定东兀内乱,为自己统一大兀的战争披上一层“合法”的外衣。
两个皇子就是他手中“正统”的象征。
西兀帝深知这其中的巨大利益,而东兀帝也同样知道。
本来十拿九稳的绝对胜利局面,却出现了意外。
伏鹿山,东兀和西兀交界处,狂风卷着沙石,抽打在脸上,生疼。
一如东兀帝元重光此刻的心。
身后,是故国山河,残阳如血,将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浸染得一片悲壮苍凉。
身前,是西兀铁骑冰冷的刀枪和嘲讽的目光,一旦跨过这座山,他便不再是君王,而是阶下囚,是牵制东兀的锁链,是西兀帝用来肆意勒索、羞辱东兀的最好的玩物。
他能想象到那场景:
他被锁在囚笼里,巡行于西兀各部,受尽唾骂;他的儿子,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嫡子,将在敌国的宫廷里被养废,或被当作筹码,逼压东兀割让城池、奉献财富,一步步榨干东兀的血。
不。
他元重光可以死,但东兀的脊梁,不能折在他手里!
他的目光扫过身边,大皇子元世雍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少年的脸上满是惊恐和依赖,还不知道即将降临的命运。
而另一个内侍手里牵着的,那个裹得严实的小皇子,他知道,那只是个替身。
真正的幼子,此刻应该已在忠勇死士的护卫下,踏上了那条用无数牺牲换来的,渺茫的生路。
够了,这就够了。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决绝,猛地撞开身边一名押送他的西兀兵,在其惊愕的瞬间,反手拔出了对方腰间的佩刀!
“锵”地一声。
西兀将领骇然惊呼,士兵们顿时刀枪出鞘,阵型一乱。
然而,东兀帝的目标却不是他们。
他猛地回身,看向自己的长子,那孩子被父亲眼中的决绝和疯狂吓呆了,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雍儿……”元重光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痛楚和凄凉。
“我元氏的男儿,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别怪父皇,……这江山,这血仇,将来,自会有人替我们讨回来!”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
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温热的血,溅了元重光一脸,大皇子软软地倒了下去,眼中的惊恐永远定格。
西兀士兵全都惊呆了,一时竟无人上前。
元重光握着滴血的刀,仰天大笑,笑声凄厉而悲怆,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朕,承天命御极,守国祚于危堂。今日山河破碎,非朕之德薄,实乃贼寇之贪暴!”
他猛地将染血的长剑顿于地上,声如裂帛:
“此身可裂,此骨可碎!
然,朕之血,必浸透这故土三尺!朕之魂,必永镇于国界!
尔等逆贼纵能踏碎朕的江山一时,又岂能碾灭我东兀万民心中之火?!”
他看了一眼倒下的长子,又环视了一圈,他知道,这西兀的队伍里,混着想伺机救他的几名死士。
他目眦欲裂,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垂死巨龙的咆哮,响彻山谷:
“看好了!这便是东兀君王最后的样子——不是亡国之俘,而是殉国之魂!”
最后,他望向东兀方向,语气骤然沉静,却带着碾碎一切的重量:
“告诉后世——他们的皇帝,没有折了东兀的脊梁!朕,在九泉之下,等着看你们,如何用西兀的血,洗刷今日之耻!东兀——不灭!”
最后一声咆哮,用尽了他身为帝王最后的骄傲和气力。
言毕,横剑于颈,血溅苍茫,染红了身下的焦土。
他的身躯晃了晃,却顽强地没有立即倒下,兀自瞪着眼睛,死死望着东兀的方向,望着落日照映下,红的似血的东兀国土。
仿佛这最后一眼,要将东兀的山河,烙印进永不瞑目的灵魂里。
风更烈了,卷起沙尘,呜咽而过,似是为这悲壮的殉国者奏响了一曲最后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