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无实据,便凭风闻弹劾国之重臣、边关大将?”
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面色也更加严肃。
“都察院风闻奏事之权,是让你等匡正朝纲,不是让你等推波助澜,被流言裹挟,做那伤及国本的蠢事!”
“臣知罪!”张祈鸣浑身一颤,连连叩首。
皇帝不再看他,目光扫过满朝文武:
“忠勇伯布芙,于平川前线浴血奋战,忠勇可嘉。
定南侯乃国之勋贵,镇守南疆多年,劳苦功高。
岂可因些许无根流言,便自乱阵脚,猜忌功臣?”
他顿了顿,声音恢弘:
“此事,到此为止。
若再有人敢妄议边将身世,传播不实流言,动摇军心者——严惩不贷!”
跪在地上、冷汗浸透后背的吴伯庸,心里明白,幸好皇上明晃晃的偏袒布芙,否则……
悄悄抬眼,看向前方依旧面无表情的父亲和项太傅,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关,看似过了,但那把悬在头顶的刀,却并未消失。
他的直觉是对的。
皇帝刚刚压下张祈鸣的弹劾,正要宣布退朝,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喧哗和羽林卫的呵斥声!
“让开!本宫要见陛下!谁敢拦我?!”
话音未落,只见朝阳公主鬓发散乱,凤目圆睁,竟不顾宫廷礼仪,猛地推开试图阻拦的殿前侍卫,踉跄着冲进了大殿!
她手中紧紧攥着两个账本,身后还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老妇人。
满朝文武皆惊,连御座上的皇帝都皱紧了眉头。
定南侯吴伯庸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妻子。
“公主!这是金銮殿,不可胡闹!快回去!”他声音发颤,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
可朝阳公主如同疯魔了一般,猛地甩开吴伯庸的手,“噗通”一声跪在御前,高举手中账本,声音凄厉而尖锐:
“陛下!臣姊今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揭穿这欺君罔上、混淆血统的弥天大谎!
那忠勇伯布芙,她是半个西兀人!她就是吴伯庸与大兀妖女所生的野种!”
“闭嘴!”吴老将军怒极,向前踏出一步,气势骇人。
“我有证据!”朝阳公主豁出去了,她猛地打开账本。
“陛下请看!
这本是吴府封侯前的收支账册,上面有购买九眼碧天珠的记录。
这本是当时库房的账册,里面详细描述了那颗九眼碧天珠的特征。
那珠子里有个石絮形成的‘心’字,天下唯一,一直被吴伯庸当作扇坠随身携带,后来就不见了。
但,二十多年后,在布芙的脖子上见到了这颗珠子。
这说明,那颗九眼碧天珠是吴伯庸所赠!”
吴老将军气的血液上涌,但他作为公爹,也不好当着文武的面,拉扯公主儿媳,给他那个傻掉了的儿子拼命使眼色。
吴伯庸缓了一口气,收到老爹的信号,走上前去,拼命拉着朝阳,还试图用手捂她的嘴。
结果朝阳疯了一样,咬了他的手,还怒扇了他一巴掌,恶狠狠的指着他鼻子大骂:
“吴伯庸,本宫瞎了眼嫁给你这个骗子!
你说过此生就爱我一人的!那西兀的女子是怎么回事?那布芙又是怎么回事?
本宫不好过,那布芙也休要好过!”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不少官员暗暗点头,确实在戴长安周岁宴的时候,见到布芙戴着一颗蓝色的珠子。
随后,定南侯借来赏看,这无形中又为此事添了佐证。
不等众人反应,朝阳公主又指向身后一个低头瑟缩的老妇:
“她!就是当年在荒城边境,为那妖女接生的稳婆!
她可以证明,二十一年前的端午,吴伯庸就在现场,那妖女生下的就是一个女婴!
那九眼碧天珠给了女婴,那女婴叫‘心儿’。”
那老妇吓得浑身发抖,伏地不敢抬头,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枚重磅炸弹。
朝阳公主又转向龙椅上面色冷凝的皇帝,声音带着刻毒的嘲讽:
“陛下,您再想想!
那布芙的眉眼,是不是与吴涯有几分相似?
再看看他们父子!还有那布芙!三人皆是一沾酒水便浑身起红疹,此等体质,世代相传,做不得假!
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这一连串的证据,一环扣一环,从信物到人证,再到无法辩驳的生理特征,如同疾风骤雨,打得吴伯庸哑口无言,面如死灰,连辩解的气力都没有了。
金銮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官员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状若疯癫的朝阳公主、面无人色的定南侯、以及那位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吴老将军身上来回移动。
真相,在这一刻,被以一种最惨烈、最不堪的方式,血淋淋地剖开在了朝堂之上,剖开在了天下人面前。
已经将布芙身负大兀血脉的事实,牢牢地钉死了。
吴老将军浑身剧震,死死攥着拳,青筋暴起。
这个公主儿媳,万祸之源,他吴家能不能休了她?
项太傅闭了闭眼,心中长叹一声,深吸几口气,存足了力气,准备舌战一场!
因为他即将说出口的是一大串激昂之词,得一口气说完。
他这个岁数,万一说一半倒不过来气,但凡停顿一下,就落了气势,失了效果。
“哼,大侄女,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蠢啊!”
百官最前,缓缓走出来一个胖嘟嘟的身影,正是睿亲王。
殿上鸦雀无声,众人纷纷侧身,给走向朝阳公主的睿亲王让出一条路。
睿亲王胖乎乎的手指,直指已经自己站起来的朝阳公主,肉嘟嘟的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嬉闹,圆眼里精光迸射,纨绔皮囊褪去,天家威仪如同雷霆乍现,厉声喝道:
“跪下!”
朝阳公主本能一哆嗦,不情愿的双膝跪地,讷讷叫人:“小皇叔。”
“你把布芙的身世坐实了,想干什么?
想让皇上处置她?
想让世人唾弃她?
是想让她丢了忠勇伯的爵位,还是想让皇上罢免了她的官职?
是想给她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把她关押起来,最好是能杀了她?
对吗?!”
朝阳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比她还小十几岁,平日里不干正事,纨绔中的纨绔小皇叔。
有一种心思被人看穿了的羞怒,正想着如何回嘴,睿亲王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了。
“巧了,西兀人也是这样想的。
皇兄英明一世,睿智无双,怎会生出你这么个蠢货!
说!
是谁撺掇你闯金銮殿?外面的风言风语刚传了两日,这个稳婆是谁送到你面前的?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