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关村封村的第三天清晨,村口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队身着青色号服、腰佩弯刀的士兵正沿着村路走来,个个身姿挺拔,神色肃然,与县城的散漫衙役截然不同。
领头的士兵一进村子就高声大喊:“所有成年男丁,速来集合!”
他手里还攥着一张卷起来的黄色布告。
村民们不敢怠慢,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聚拢到村中的大坪上,窃窃私语间满是不安。
士兵们目不斜视的站着,领头者展开布告,清了清嗓子大声念了起来:
“照得近日淫雨连绵,洪水泛滥,致我城垣坍塌,道路冲决,防务弛坏,交通梗阻。
此乃非常之变,非人力可抗。然,城防乃一城之屏障,道路为军民之咽喉,岂容久废?
现值多事之秋,金虏窥伺,匪盗易起,若不亟行修筑,何以固守疆土?何以保境安民?
为此示谕阖城军民人等知悉:即日起,征发境内一应丁壮夫役,赴工应差。
凡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之男丁,每户必出一人,自带干粮、锹镐,明日前往城西门听候调派,修筑城垣、道路。
尔等需戮力同心,共克时艰。如有抗命不遵、拖延怠工者,一经查实,定按军法从事,枷号示众,决不姑息!其各凛遵毋违!”
念完布告,领头的人将布告递向一旁的村长。
村长双手接过,手指微微发颤,赶紧转头招呼林呈:“你快看看。”
林呈快步上前,目光落在布告抬头的“沈州中卫指挥使司”七个字上,心瞬间沉了下去。
指挥使可比县太爷的职位高多了,属军事体系,挥使使司向来只管军务,寻常徭役都是县衙牵头,如今卫所直接发告示征役,这分明是战时才有的规制。
他指尖划过布告上“军法从事”的字样,抬头对领头士兵拱手问道:“敢问大人,本次力役是否能用银钱相抵?以往县衙征工,常有此例。”
“不可!”领头士兵脸色一沉,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肃杀,“本次征役乃防务所需,关乎疆土安危,若有恶意逃役者,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此次监工也是我军营弟兄,规矩森严,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明日务必准时集合,误了时辰,按抗命论处。”
林呈心下凛然,拱手再问:“大人,还有一事想问,荆河县城中的居民也要去服役吗?我们听闻城中近日瘟疫横行,若是与他们混在一起,恐会染上疾病,还望大人体恤。”
领头士兵闻言,朝着东方拱了拱手,语气稍缓:“指挥使司大人已有令,城中染病者已单独收押隔离,如今城内已恢复正常秩序,你们尽可放心前往,不必担忧疫病之事。”
林呈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对村长点点头。
村长对领头的士兵说“大人,时候不早了,诸位办差辛苦,可否移步到草民家中用饭。”
那人拒绝了村长留饭的邀请:“还有下一个村子要去传令,耽误不得,你们各自准备便是。”说罢,便带着队伍转身离去,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村路尽头。
士兵一走,晒谷场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又要服役,这没完没了”。
“这次还不能用钱免役,还要自带干粮,这些狗官,真不把咱们当人啊。”
“我家粮食不多了,这要去干多久,大人有没有说?”
议论声越来越大,满是怨怼与焦虑。
林呈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心里着急,村民们还没意识到这次征役的真正危险。
以往县衙征工,监工虽也会打骂,可终究不敢轻易杀人。
可这次是军营里的士兵监工,沈东军沈州中卫是些什么人?出了名的脾气不好,素来把人命看得轻,别说是打骂,真要是有人敢顶撞,随手砍了也不是不可能。
更别说城墙坍塌处本就不稳,连日雨水泡软了地基,随时可能二次坍塌,到时候被埋在下面,连收尸的人都未必有。
他深吸一口气,站上旁边的石碾子,高声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嘈杂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这次征役是卫所下令,跟以往县衙不一样。”
林呈的声音清亮,却带着沉重,“监工的是军营的人,他们脾气不好,大家到了工地,千万不要跟他们对着干,能忍就忍,先保住性命最重要。要是分到修城墙的活,一定要多留意头顶的碎石和松动的墙体,发现不对劲就赶紧躲。”
这番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得所有人都蔫了下去。原本只是怨怼的村民,此刻脸上多了几分绝望。
林举人说的很清楚,这次服役是真的凶多吉少。
林呈跟着家人回到家时,院子里也是一片愁云。
林老头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旱烟杆,却忘了点燃;林婆子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虽然自家有举人,这次临时征役可以免,可族中亲人、邻里乡亲大多都在名册上,怎么能不担心?
一直坐在一旁沉默的夫子突然开口:“既然城里已无疫病,我今日便回城吧,省得在这儿给你们添麻烦。”
既然城里已经安全,林呈没有再留夫子,只是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对夫子说:“我送您回城,正好我也想去拜访一下县丞大人”。
顺便打听打听村里的人会被分到哪里干活,看看能不能想办法,给村里人找个相对安全的活计,比如修道路,总比修城墙强些。
夫子一家早已收拾妥当,林呈便跟二哥一起,送他们回城。
辞别夫子,林呈转头去找县丞。
县衙内。
县丞王时听到手下汇报的消息,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声音因惊恐而尖利,厉声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手下跪下,低着头不敢看他,吞吞吐吐地答道:“大人,生病的那些人都死了,被一把火烧死了。”
“你确定是有人放火?不是意外走水?”
“属下看得清楚,是几个当兵的亲自放火,然后锁了大门,里面的人一个都能没逃出来。”
县丞跌坐回椅子上,满脸惊恐:“那可是两千多人啊,他们怎么敢?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