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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山下,清河县,距京城不过四五日车马之程。因紧邻官道,又得山麓清溪滋养,这小小县城颇蕴几分灵秀之气,远非寻常偏僻小县可比。城内屋舍俨然,青石板路纵横交错,沿街商铺林立,虽不似京畿繁华鼎盛,却也自有一番从容气象。而要说清河县近年来最引人瞩目的去处,当属城东的三希堂书画坊。自从与那位在京城崭露头角、名动一时的本土丹青妙手柳白搭上线,能定期获其真迹或新作在此寄售,三希堂的名头便一日响过一日。坊内陈设雅致,墨香隐隐,不仅引得本县及邻近州县的读书人、书画爱好者时常流连品鉴,更吸引不少京中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士、藏家巨贾,不惜迢迢路途,专程驱车至此,只为能在别处难寻的三希堂里,觅得一幅柳白的手泽。一时间,三希堂门庭若市,连带左近的茶寮酒肆、客栈笔墨铺子都跟着兴旺起来,清河县因这一间书画坊,竟平添了几分艺苑风流。

四月初二,入夜时分,城东雅巷深处,三希堂书画坊烛火煌煌,檀香馥郁。一场精心筹备的“品鉴雅集”正在举行,宾客云集,其中不乏从京城慕名而来的收藏家。

三希堂的吴老板,面皮白净,眼神精明,正满面春风地周旋于宾客间。堂内新作琳琅满目,但最夺人眼目的,当属高悬正堂的三幅仕女图:月下抚琴、溪畔濯足、花间小憩。画中女子仙姿佚貌,眼波流转勾魂摄魄,画纸温润如玉,隐有流光浮动。

“诸位贵客!”吴有德声音洪亮,难掩得意,“今夜盛宴,一为庆贺本店与江南新锐画师合作,二为……”他故意顿了顿,吊足胃口,“隆重呈献柳白先生归隐前秘藏遗作——《月下抚琴》真迹!”

“哗——!”全场轰动!柳白,那位名动天下却性情孤高、近年杳无音信的传奇画师,他的“遗作”?!人群瞬间涌向那幅抚琴图,惊叹、质疑、狂热交织。

“天啊!真是柳白笔意!这神韵……这留白……”

“吴老板,此言当真?柳先生当真……?”

“此画……价值连城!吴老板,开个价吧!”

“那溪畔濯足的女子,虽非柳白所作,却也灵动非常,妙啊!”

吴有德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尤其当看到那几位京城豪客眼中迸发出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以及对着画中女子流露的痴迷时。他殷勤添酒,嘴角隐秘地勾起。无人察觉,当那些灼热贪婪的目光聚焦在画作上时,柔润的画纸,似乎微不可察地……“轻轻搏动”了一下。

数日后,白云观内,风信堂传来急报:

“……清河县三希堂书画坊,七日之内,连续三名参与雅集的宾客离奇昏迷!一为京城收藏家马员外,一为本地盐商巨贾孙老板,一为致仕翰林李老大人!症状骇人:面容枯槁如经年痨病鬼,气息奄奄却查无病因,手中皆死死攥着一幅从三希堂购得的仕女图!其中马员外所持,正是那幅宣称的‘柳白遗作’!清河县令已封锁现场,人心惶惶,疑为妖邪作祟,特向镇异司求援!柳白遗作现世恐引轩然大波,请速处置!”

白云道长将卷宗递给侍立一旁的明心,“看似寻常精怪作祟,然受害者皆为颇有才名的文人雅士,影响非小。你带玄策、青云,再请赵峰卫队长同去,查明此事。”

他目光扫过跃跃欲试的小弟子周玄策和神情沉稳不少的孟青云,又补充道:“碧落仙子也会随行,为你等压阵。此案,权作历练。”

五日后,白云观一行人抵达清河县,直奔三希堂。

三希堂范围已被县衙衙役封锁,气氛压抑阴森。

碧落的身影如同融入空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画坊对面的茶楼雅间。她凭窗而立,清冷的眼眸扫过三希堂,眼底了然,“妖气附纸,以欲念为食。载体蕴邪,非精魄成形。”但她却无半分插手之意。此行只为压阵,确保无性命之忧,至于如何破案,是这些凡间修士的历练。

明心道长作为领队,率先踏入画坊。他年约三旬,气质沉稳,身着朴素道袍,眼神锐利如鹰。周玄策紧随其后,稚气未脱的脸绷得死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认真与初历世事的紧张。孟青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紧跟明心身侧。赵峰则按刀护卫在周玄策身后半步,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同时与清河县令及捕头低声交接。

坊内檀香犹存,却混着一丝难以言喻、甜腻如蜜糖又带着腐朽的气息。三幅惹祸的仕女图已被取下,平铺在罩着白绢的案几上。画中女子依旧美艳,眼神却透着一股活物般的邪异空洞。

“妖气!”明心道长眉头紧锁,指尖掐诀,一丝微弱的探查法力散出,“极其稀薄诡谲,如附骨之疽,缠绕在画纸之上,非是画中精魄成形,倒像是…这纸张本身蕴藏邪异!” 他经验丰富,立刻锁定了异常点。

“吴有德!”周玄策小脸严肃,直奔主题,“那幅《月下抚琴》,当真是柳白遗作?从何得来?这些画纸,又是什么来路?” 柳白的名头太大,此案已非简单妖祸,牵扯到名家真伪,影响更巨。

吴有德一脸惶恐与“委屈”:“大人明鉴!那画……那画千真万确是柳白先生归隐前托友人送至小店的!小店岂敢造假?这纸……是南边老纸商的‘玉版宣’,柳先生生前最爱用此纸,小店才特意采购……小的实在不知它有问题啊!” 他咬死柳白遗作,和纸张无辜,眼神闪烁。

孟青云主动请缨:“明心师兄,我去走访三位受害者府邸,查探他们昏迷前的行踪、言行,以及与这些画的关系。”他正想离开这处令他隐隐不适的画坊。

从京城而来的马家管家起初只言欣赏艺术。孟青云凭借日益敏锐的神魂感知,捕捉到管家言语间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与目光闪烁。他不动声色,以镇异司身份施压,并暗示此事恐涉邪祟害命。管家终于吐露:马员外购画时近乎癫狂,念叨着“绝世珍宝”、“转手富可敌国”,昏迷前夜更是抱着画狂笑不止,状若疯魔。孟青云忽感一阵冰冷的气息试图侵蚀己身,体内灵气微滞,他立刻默运《养神蕴灵诀》压制。

盐商孙老板心腹起初支支吾吾。孟青云敏锐察觉其紧张与隐瞒的情绪波动。他旁敲侧击,提及画中女子。心腹神色骤然僵硬,最终吐露孙老板私下竟打听三希堂是否有“秘法”能让画中人显灵侍寝,购画实为满足其淫邪幻想。孟青云心头恶寒,顿觉一阵反胃。

李老翰林家老仆神情悲伤,言语间充满对主人的敬重。但孟青云感知到,老仆提到主人对着画“自言自语”时,情绪中夹杂着深深的忧虑与一丝……欲言又止的尴尬。他温和引导,老仆才含泪道出:李老翰林晚年孤寂,沉迷志怪,竟将那画中女子视为知己红颜,每晚焚香祷告,倾诉衷肠,祈求显圣相伴。

孟青云心中叹息,他汇总信息:三位受害者皆因画作激发了心中深藏的贪念、色欲或妄念!

回到三希堂,孟青云将调查结果分享。明心道长沉吟道:“受害者心念不纯,引动邪异……这与妖气附着画纸相合。但关键仍在纸!吴有德咬定柳白遗作和纸张无辜,需寻其破绽。”

周玄策稚嫩面庞凝肃,行至案几旁,仔细端详那几幅画。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探向《溪畔濯足》画纸边缘。指尖即将触及时,体内精纯的木属性灵气骤然生出一丝极其微弱、近乎本能的排斥与悸动!仿佛温润纸张之下,潜藏着某种令生机厌恶之物!

“这纸……有问题!我的灵气……在排斥它!”周玄策惊觉,眼神骤亮,“柳白先生若真常用此纸作画,以其画作蕴含的清逸生机,岂会与这等令生机排斥之物相融?此纸绝非凡品,更非柳白所用!” 他年纪虽小,条理分明,一针见血地戳穿了吴有德谎言的最大破绽!

“突破口在纸商!”赵峰厉声喝道,军伍出身的压迫感陡增,“吴有德!那南方纸商姓甚名谁?在清河县可有据点?速速供出!”

吴有德被周玄策的发现与赵峰的气势震慑,顿时冷汗涔涔,终于吐露了一个名字及城西一处货栈。

赵峰雷厉风行:“明心道长,烦请您与郡王、青云道长在此继续审问,控制现场。我即刻带人去拿那纸商!防止其闻风而逃或销毁证据!” 他点了两名本地捕快,旋风般冲出画坊。

明心道长稳住局面,目光如电直视吴有德:“吴有德!事到如今,还不从实招来?此纸既能吸收放大邪念,致人昏迷,绝非善物!柳白先生清名,岂容你玷污?那纸商所售,究竟是何妖物?”

他结合孟青云的调查和周玄策的发现,分析道:“贫道观此案,妖异之源在此邪纸。其性似藤类妖植,以人心邪念为食,反哺毒汁,害人性命。你利用画作撩拨人心贪嗔痴,喂养妖物,再售卖其毒汁牟利!此等行径,天理难容!” 道门的见识让他迅速接近了真相核心。

就在吴有德被明心道长喝问得心神失守,即将崩溃之际,大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风尘仆仆、须发凌乱却难掩清癯气质的中年男子闯了进来。他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衫,背着一个破旧的画筒,眼神锐利如鹰,直射向案几上那幅《月下抚琴》!

“吴有德!你好大的狗胆!”男子声音沙哑却充满愤怒的雷霆,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吴有德一见此人,如同见了鬼魅,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腿一软瘫倒在地:“柳…柳白先生?!您…您不是…”

来人正是柳白!

柳白根本不理瘫软的吴有德,几步冲到案前,抓起那幅《月下抚琴》,只看了一眼,便怒极反笑:“遗作?哈哈哈!好一个‘遗作’!吴有德,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柳白不过是去南疆深山采风三年,你竟咒我死了?!还拿这等拙劣赝品污我名声!”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画作,“这笔法!这着色!连我三成功力都没有!还有这纸——”他猛地将画纸凑近鼻尖一闻,又用手指用力捻了捻,眼中怒火更盛,“这根本不是我惯用的澄心堂纸!这纸…这纸透着股邪门的甜腻香气!说!这是什么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柳白的突然出现和雷霆怒吼,如同晴天霹雳!真相瞬间反转!

“我说!我说!”他瘫在地上,涕泪横流,“柳先生饶命!大人饶命!是…是我鬼迷心窍!柳先生久不归,生意一落千丈…那南边来的纸商…说这‘藤纸’能让画中人物‘活’过来,勾起人心底最深的念想…让人心甘情愿掏钱…我就…就找人临摹您的画风画美人图…再谎称是您的遗作…还有那些新画师…也是画美人图…专画那种…勾人的…柳先生…我对不起您…我该死啊!”吴有德对着柳白磕头如捣蒜。

柳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吴有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充满了对艺术被玷污的痛心与对人性贪婪的失望:“你…你辱没了书画,更辱没了‘人’字!”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与甲胄铿锵。赵峰带着几名亲信,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他面色铁青,目光扫过瘫软如泥的吴有德和怒意未消的柳白,赵峰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大人,卑职晚了一步!那纸商,狡兔三窟,早闻风而遁了!只在其一处落脚点搜得些残余的‘藤纸’和一册交易账簿。”

他挥手示意,身后立刻呈上几卷颜色暗沉、质地奇特的纸张以及一本薄薄的册子。那纸张触手微凉,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吸人心神的气息。

赵峰拿起账簿,快速翻了几页,沉声道:“账簿上记录清晰,三希堂是最大买家,但还有零星几笔交易指向城西几家书画铺子和…一个行踪诡秘的游方道士。”

“那是‘噬情藤’。”碧落的声音突然出现,“藤纸是用一种名为‘噬情藤’的妖植纤维秘法炮制而成。此妖藤本身无害,甚至可入药,但若经特殊炼制,便成了能汲取、承载乃至最终孕育强烈情感的温床!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明心听罢目光落在那些残余的藤纸上,眉头紧锁,“普通纸商工匠,如何能知晓这等阴诡秘术?更遑论精准掌握炼制之法,使其能诱人心魄!这背后炼制、贩卖此邪纸之人,绝非寻常商贾,十有八九…是深谙此道的修士!凡人哪能通晓这等需以人七情六欲为食粮的妖植特性?”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皆感寒意森森。柳白看着那些残余的藤纸,仿佛看到无数被扭曲的欲望和沉沦的灵魂附着其上,脸色更加苍白,痛心疾首更甚。吴有德则吓得魂飞魄散,连磕头都忘了,只剩筛糠般的颤抖。

“来人!”赵峰厉声下令,“锁拿吴有德,即刻查封三希堂!所有涉案画作、往来文书,尤其是此等邪纸,一律封存!”他转向身旁的同僚,声音凝重,“事不宜迟,我等需立刻按账簿所示,追查剩余邪纸去向!务必在它们流毒更广,再生事端之前,尽数收缴!迟则生变!”

赵峰带人再次离去。

柳白对着那几幅被玷污的仕女图痛心疾首。他向周玄策、孟青云等人郑重澄清了自己的清白与行踪,并愿意配合官府作证。

“明心师兄,接下来我们往哪里查?从‘噬情藤’入手吗?”周玄策急切问道,纸商遁逃令他深感此次历练大打折扣,非得有个结果不可。

明心深知以几人之力追踪不易,沉声道:“接下来恐怕要借助风信堂之力了。单凭我们几个,无异于大海捞针。先传信禀明师尊此地状况,一边处理后续,一边等候回音,再做计较。”

孟青云伫立在一片狼藉之中,目光掠过柳白清瘦却挺直的背影,又扫过杂乱一片的三希堂,心绪纷乱如麻。就在此刻,他体内深处,那沉寂已久的魔煞印记与陶谦残留的浓烈怨气,竟不受控地、极其微弱地躁动起来!一丝阴冷的负面情绪如同细微的毒蛇,沿着他的感知悄然蔓延,试图渗入神魂!

孟青云脸色骤然血色尽褪,下意识捂住胸口,额角瞬间沁出细密冷汗。

碧落的身影如轻烟般飘落身侧,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精纯平和的冥府灵力汩汩涌入,宛如最澄澈的冰泉,精准压制住那丝躁动,瞬息抚平了他翻腾的心绪。

“感觉到了?”碧落掌心稳稳按在他肩头,灵力无声熨平波澜。她清冷的声音似碎玉击冰:“妖藤为器,人心为毒。贪欲如火,焚人焚己;痴念如渊,自陷沉沦。柳白之清名,非妖可污,乃人心自污。此案之根,在人心欲壑,非在笔墨丹青。”

字字如晨钟暮鼓。柳白虽得清白,此案剥露的人心之毒,却比那噬情藤的毒汁更刺骨阴寒。

孟青云凝望门外熔金般的夕照,第一次如此彻骨地领悟:修行路上当斩的,不止山野精怪,更是这蛰伏于红尘万丈、由贪嗔痴妄滋养的心魔。而他体内那蛰伏的魔煞之气,正悄然吞咽着这满城浊欲,静候反噬之机。碧落的警示,字字如淬火寒刃,深镌道心。

清河县城西的“翰墨轩”书画铺内陈设凌乱,劣质墨汁与灰尘的气味在空气中纠缠。赵峰领着两名护卫和县衙捕快,正厉声盘问战战兢兢的店主。

赵峰抖开账簿,指着一行记录:“上月十七,你从那道士手里买了三刀‘藤纸’!纸呢?快交出来!”

店主抖如筛糠:“军、军爷饶命!小的…小的只当是上好的南纸,确实进了些…可…可都卖光了!最后一张,前日刚被张员外买走,说要画一幅…一幅‘秘戏图’…” 他声音越来越低。

赵峰脸色骤沉:“张员外?哪个张员外?住哪里?!”

话音未落,店铺后堂猛地爆出一声凄厉尖叫,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

赵峰反应极快,钢刀出鞘,一个箭步撞开遮挡后堂的门帘。只见内室一片狼藉,一名衣着华贵之人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手中死死攥着一张刚画了一半、线条妖异的仕女图。画中女子的眉眼仿佛活转过来,透着一股邪异的媚笑。更骇人的是,那人脚下,几块碎裂的花瓶瓷片竟被无形之力操控着,悬停半空,尖锐处寒光闪烁,蓄势待发地对准了冲进来的赵峰等人!

“杀了他们…别抢我的美人…” 那员外嘶吼着,显然神智已被邪画侵蚀。漂浮的瓷片“嗖嗖”破空,如利箭般射向赵峰!

“张员外——!”店主惊呼!

赵峰眼神一凛,不退反进!军中刀法大开大合,刀光如匹练般卷起。“铛!铛!铛!” 精准地将射来的瓷片劈碎,火星四溅!他步伐沉稳,步步逼近张员外。

画纸上邪光一闪,那未完成的仕女仿佛活了,发出一阵惑人心魄的轻笑。赵峰动作微微一滞,感觉心神被无形之力拉扯。

就在赵峰分神瞬间,地上散落的几张普通宣纸竟被无形邪气卷起,瞬间折叠、扭曲,化作几个手持纸刃、面目模糊的纸人,无声无息地从侧面扑向赵峰!

赵峰怒喝:“邪祟安敢!” 周身气血勃发,军煞之气透体而出,长刀横扫,灌注破邪真力!刀锋所过,纸人如遭雷击,“嗤啦”一声腾起青黑色火焰,瞬间寸寸化为灰烬!

趁此机会,赵峰欺近身前,刀背狠狠敲在张员外手腕。张员外吃痛松手,邪画飘落。赵峰反手将其制服按倒在地。张员外身体剧烈抽搐,口中吐出白沫,皮肤下隐隐有黑气游走,症状虽不如马员外等人严重,但邪气入体已深。那张落地的藤纸画作,兀自散发着甜腻腐朽的气息。

“快!用镇异司的‘锁灵囊’将此邪画收好!此人速送县衙隔离,请大夫…不,等明心道长他们处置!此地所有纸张,尤其是这种质地怪异的,全部查封带走!快!”

而在李府书房,昏暗烛光映照下,李老翰林躺在榻上,形销骨立,气息奄奄,周身却开始散发出淡淡的、令人不适的甜腻黑气。那幅《月下抚琴》真迹就悬于床头,画中女子的眼神不再是勾魂摄魄,而是变得冰冷、贪婪,充满占有欲。

明心、周玄策、孟青云、碧落静立一旁,李府老仆跪在角落,瑟瑟发抖,惊恐万状。

明心道长指尖凝聚探查法力,点向李老眉心,面色凝重:“邪气已深入骨髓,与神魂纠缠!尤胜前日,那邪画…在加速吞噬他最后的生机!”

周玄策靠近那幅《月下抚琴》,小脸紧绷,体内木灵之气剧烈排斥,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他尝试将一丝精纯的青色木灵之气注入画纸边缘:“我试试能否净化这邪气源头!”

木灵之气刚触及画纸,画中女子猛地转头,怨毒目光如针般刺向周玄策!画纸剧烈波动,一股阴冷污浊的邪气如毒蛇反噬,沿着周玄策的灵力倒卷而上!

周玄策闷哼一声,小脸煞白,斩断式切断灵力连接,急退两步:“不行!这邪气太过污秽霸道!”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榻上李老翰林身体猛地一挺,枯槁胸膛剧烈起伏,发出“嗬嗬”破风声,如同破损的风箱。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眼白尽被浓稠墨汁般的黑气占据!一股强大的吸力自他体内爆发,目标直指床头那幅《月下抚琴》!

画中女子发出一声尖锐厉啸,整幅画爆发出刺目黑光!一个半透明、扭曲的、由浓稠邪气与怨念构成的女子虚影,“嘶啦”一声从画纸上挣扎剥离,面容依稀是画中人,却狰狞如厉鬼!她伸出漆黑利爪,直扑向李老翰林大张的嘴!

“妖孽!休得逞凶!” 明心道长早有防备,怒喝一声,袖中一道金光符箓激射而出——“镇魂符”!符箓瞬间凝成一面金色光盾,挡在李老身前!

画魅的利爪狠狠抓在金色光盾上!“滋啦——” 刺耳腐蚀声响起,光盾剧震,金光迅速被污染、黯淡,黑气如活物般蠕动侵蚀!

画魅爆发的怨念与邪欲如重锤猛击孟青云心口!陶谦临死时的绝望与怨念几乎撕裂他的理智。他捂头蜷缩,发出痛苦低吼。

就在孟青云濒临失控之际,一只微凉手掌稳稳按在他后心。精纯浩瀚的灵力奔涌而入,似九天寒泉瞬间浇灭沸腾魔煞与陶谦的狂嚣。孟青云如遭雷击般猛然清醒,冷汗涔涔而下,只余劫后余生的惨白。碧落的声音如冰泉涤荡:“守住灵台。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魔由心生,亦由心灭。”

同时碧落另一只手凌空点向画魅虚影。一道极细的灰白死光洞穿画魅眉心!光线所过处,沸腾的邪气怨念骤然冻结凝固,继而悄然湮灭!画魅发出最后凄厉尖啸,与那幅《月下抚琴》藤纸真迹共同化为飞灰。书房内令人窒息的邪气威压轰然溃散。

李老翰林身体重重摔回床榻,黑气消散,但生机如同风中残烛,更加微弱,显然灵魂本源受到了重创。

明心看着化为飞灰的画,又看看奄奄一息的李老,叹息: “画毁,邪源暂断,但李老神魂已遭重创,油尽灯枯…碧落仙子,可能稳住他性命?”

“邪气已清,命可暂保,然神魂之损,非药石可愈,需静养经年,且神智恐难复原。” 她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周玄策和脸色苍白的孟青云,“根源未除,此等邪纸流毒在外,终是祸患。速寻炼制源头。”

孟青云深吸一口气,对着碧落深深一揖:“谢仙子援手。弟子…谨记教诲。” 他看着李老枯槁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是后怕,是警醒,也是对那“人心欲壑”更深的认知。

县衙大堂内的临时指挥所气氛凝重,收缴的邪纸堆在特制封印箱内,仍渗出缕缕阴寒气息。吴有德戴着沉重木枷,蜷在角落。赵峰正向明心、周玄策等人禀报追缴进展。

明心听罢眉峰紧蹙:尚有漏网之鱼…新患者症状虽轻,足证邪毒蔓延。三位重症者中,李老得碧落仙子救治暂保性命,但马、孙二人——她指节攥得发白,若无根治之法,恐难撑过三日。众人心头如压玄铁。

骤有恢宏气息席卷县衙!如旭日破云涤尽阴霾。众人惊觉抬首,但见青袍道人踏空而至。玉冠映着清癯面容,眸中电光流转,身后数名镇异司玄甲修士按刀侍立。

青阳门掌门—— 青阳子!

青阳子声音平和却蕴含威严,目光扫过全场,在碧落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白云道长明文已至。清河邪纸一案,牵扯甚广,已非尔等几人可了结。此事,由本座接手。” 他抬手,一道流光飞向明心,正是白云道长的亲笔信函。

明心恭敬接过,快速浏览,神情一凛:“师尊明鉴!信中提及,此‘噬情藤’邪术,疑似与二十年前南疆被剿灭的‘鬼刺门’余孽一脉手段吻合!其炼制邪纸,恐非仅为牟利,或有更大图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鬼刺门’那可是曾掀起腥风血雨的邪道巨擘!

青阳子眼中寒光一闪:“‘鬼刺门’…哼,阴魂不散!赵峰,将所有涉案人犯、证物、卷宗移交。镇异司听令:即刻起,清河县戒严,按账簿名册,挨家挨户追缴所有邪纸!凡有私藏、抗拒者,以通邪论处!全力搜捕那‘道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谨遵真人法旨!” 镇异司精锐齐声应诺,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柳白,脸上挣扎之色褪去,眼神变得坚定。他上前一步,对着青阳子和明心深深一揖:“真人,明心道长!关于此邪藤…柳某…或知一二!”

众人目光聚焦于他。

柳白回忆道:“三年前,我深入南疆十万大山采风,欲寻那传说中的‘七彩瘴霞’。行至‘落魂谷’深处,误入一片诡谲之地。谷中遍布暗紫色藤蔓,藤身密布状如人眼的诡异红斑,正散发着这股甜腻又腐朽的气息!更可怖的是,我亲眼所见,一伙身着黑袍、袖口绣有扭曲纹样的修士,将几个活生生的山民推入藤蔓丛中!那些藤蔓瞬间缠裹、吸噬,只余枯骨!我吓得魂飞魄散,躲在一处岩缝里熬过三天三夜,才侥幸脱身!那些黑袍人…分明在以活人精血喂养此藤,并采集藤心!我逃离时,曾在谷外一处隐秘溶洞歇脚,拾得半片他们遗落的符箓残页,其上邪异符文,与此邪纸残留气息隐隐相似!”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片焦黑兽皮残片,上面画着扭曲的符号。

青阳子接过残片,指尖泛起青芒细细探查,面色骤然一沉:“果然是‘鬼刺门’的‘饲魂符’!落魂谷…以活人饲妖藤,采其藤心炼制邪纸…” 他眼中杀机暴涨,“好个‘鬼刺门’余孽!竟敢以生人精魂为引,炼制此等阴毒邪物!此谷,便是万恶之源!”

明心目光灼灼看向柳白:“柳先生高义!此线索至关重要!难怪先生三年杳无音信,原是遭此大难,躲避追杀。”

柳白面露苦笑,缓缓摇头:“当初只道是遇上山中邪修,一心保命,更恐牵累无辜,故而隐姓埋名,不敢归家。若非此番邪纸祸乱清河,污我清名,我…恐将带着这秘密埋入黄土。如今想来,愧煞人也。”

青阳子将残片收起,遥望南疆,声若金铁交鸣:“清河一案,至此已明。余下追缴、善后事宜,交由镇异司处置。吴有德,助纣为虐,玷污书画,谋财害命,依律严惩!三位受害者,当竭力救治,生死由天。至于那落魂谷…” 他眼中寒光如电,“本座将亲率门中精锐,并报请镇异司总部,共赴南疆,犁庭扫穴,铲除此毒瘤!此邪教余孽不除,天下难安!”

赵峰与镇异司众人得青阳子坐镇,雷厉风行。数日内,大半流散邪纸被追回,数名小分销商遭擒拿,然主犯“刘道士”狡如老狐,早已遁走无踪,仅留下指向南疆的蛛丝马迹。

马员外与孙老板昏迷数日后,因邪气深侵、神魂枯竭,终究药石无灵,黯然离世。李老翰林于碧落稳定伤势后,由家人接回府中,虽性命得保,却变得神志昏蒙,余生需人寸步不离悉心照料。张员外等轻度受害者在精心救治下已然康复,然每每忆起仍心有余悸。

吴有德被判重刑,家产尽数抄没,三希堂遭官府查封,半生经营顷刻间声名尽毁。

柳白沉冤得雪,其画作价值随之倍增。他婉拒各方重谢,只求早日离开清河这片伤心之地,并承诺若需向导相助,必当竭力以赴。

明心、周玄策、孟青云一行在青阳子抵达后,肩头重压顿时消减。

清河案虽表面告破,然更大的风暴已在酝酿之中。

孟青云等人在清河县忙碌的时候,白云观后山竹林内,微风拂过,竹叶沙沙。阳光斑驳,草木清新,与清河县污浊欲望形成绝对反差。

身形矫健、毛色油亮的黑猫月乌蹲坐在一块覆着青苔的岩石上,姿态优雅,金色的竖瞳在阳光下收缩。阿渺落在它头上,两对薄如蝉翼的翅膀收拢在背上,闪烁着微弱的七彩光泽。

白云道长手持拂尘,看着眼前这对奇异组合,眼神温和中带着探究。

月乌抬起前爪,以神念传音,声音低沉威严,直接在白云道长识海中响起:“道长,吾与阿渺,特来辞行。”

白云道长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阿渺身上,带着一丝了然与好奇:“可是为这…阿渺小友的修行之路?”

月乌神念沉稳:“正是。此蚊因吾一滴精血而化妖,此乃其缘起。然人间道法,于吾尚可参悟一二,于阿渺…却是南辕北辙。它灵智初萌,懵懂如婴,虽得仙血滋养,根基却虚浮不定。吾助其吞吐月华,淬炼妖躯,但收效甚微。” 他头顶的阿渺似乎感知到月乌话语中的凝重,细长的足肢轻轻抓了抓月乌的毛发,发出细微声。

白云道长捋须:“妖修之道,迥异于人。阿渺小友根脚特殊,寻常妖修法门恐也未必适用。道友欲往何处寻其机缘?”

月乌金色瞳孔望向南方天际,仿佛穿透了空间:“妖界!唯有无垠妖界,方有适合亿万妖族、千奇百怪生灵的传承与宝地。吾与故主凌华曾踏足彼界边缘,知晓一隐秘通道。此行,可寻些固本培元、启迪其灵慧的妖果,助她真正夯实根基,开启灵智。二则…”月乌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考究,“吾观它…于阵法上有些天赋……吾有个猜测想要证实一下……”

阿渺似乎听懂了“天赋”、“阵法”之类的词,小小的身体兴奋地抖了抖,那根尖锐的口器无意识地对着空气虚点了一下,空间竟然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白云道长眼中精光一闪,心中了然:此蚊果然不凡!难怪月乌如此郑重。

白云道长正色道:“原来如此。阿渺小友天赋异禀,确需妖界本源滋养引导。月乌道友深谋远虑,此去虽险,却是必行之路。” 他同样取出特制锦囊:“这是‘清心凝神丹’、‘解毒避瘴丸’外,对您没什么用处,对阿渺小友这般初生妖灵,或可助其一二。”

月乌猫首微点,收入体内空间:“道长恩情,吾与阿渺铭记。此因果,他日必偿。” 阿渺也对着白云道长方向,努力地振动翅膀,发出了一连串稍显欢快的细微嗡鸣。

白云道长含笑:“善。缘起缘聚,大道同行。月乌道友,阿渺小友,妖界浩瀚,前路莫测,望你们逢凶化吉,寻得真道。他日若需人间落脚,白云观山门永开。”

“保重!” 黑猫形态的月乌周身腾起柔和却深邃的玄金色光芒,将头顶的阿渺完全笼罩。阿渺小小的身体在光芒中显得更加晶莹剔透,喙尖似乎也亮了一瞬。

光芒收敛,原地已无黑猫与蚊妖的身影。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微弱却精纯的仙兽气息,以及一声仿佛来自九天之外、低沉威严却又带着的虎啸余音,在竹林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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