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县城,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泥土路变得更加崎岖不平,田野看似广袤,却透着一股被无形枷锁束缚的沉闷。
江屿的县长身份,在这里似乎褪去了一层光环。
江屿第一站选择了县里最大的一个集镇——沙沟镇,
这里盘踞着郯城县数一数二的大乡绅,
姓李,家族中曾出过举人,田产遍布数个村庄,
镇上的商铺、油坊、当铺大多姓李,连镇的名字都快改成李家庄了。
李老太爷跺跺脚,沙沟镇都得抖三抖。
江屿只带了两个护卫,骑马来到镇公所,
一处比县衙还气派的青砖大宅院门前。
听说县长来了,里面慢悠悠地踱出来一个穿着绸衫、留着山羊胡的师爷,正是李家的管家。
“哎呦呦,不知县长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师爷嘴上说着客套话,脸上却没什么恭敬之色,
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连腰都没弯一下。
“无妨。”江屿下了马,神色平静,
“李老太爷可在?本官初来乍到,特来拜会一下地方耆老。”
“真是不巧啊县长大人!”师爷一拍大腿,做懊恼状,
“我们家老太爷近日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实在是不便见客啊!
老人家身子骨弱,怕过了病气给县长,那罪过可就大了!”
典型的闭门羹。
江屿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
“哦?那真是不巧。老人家身体要紧。
既如此,本官就在这镇上走走看看,了解一下民情。”
“应该的,应该的。”师爷敷衍着,
“县长请自便。只是这乡下地方,脏乱得很,怕是污了县长的眼。
镇上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就不陪县长了,恕罪恕罪。”
说完,竟真的转身就回了大院,哐当一声把门关了个严实。
江屿站在门口,看着那紧闭的朱漆大门,
和门口两个抱着膀子、眼神倨傲的护院家丁,
仿佛能感受到门后那些乡绅嘲弄和警惕的目光。
江屿不动声色,真的带着护卫在镇上转了起来。
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躲避,眼神惶恐,
远远地看着,没人敢上前搭话。
店铺里的伙计看到他们,也立刻低下头假装忙碌。
整个镇子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
对外来者,尤其是代表着官府的江屿,充满了排斥和畏惧。
江屿又试着去了附近两个村子,情况大同小异。
村里的保长、甲长都是乡绅的代理人,表面上客气,
满口“县长辛苦”、“一定配合”,但一谈到具体事务,
如清查田亩、摊派修路款项、招募工人等,立刻就开始哭穷叫苦。
“县长大人明鉴啊!这几年收成不好,佃户们都快饿死了,
地租都收不上来,哪还有余粮余钱啊!”
“是啊是啊,村里青壮就那么几个,都指着他们种地养家呢,
去了工厂,地谁种?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软钉子碰了一个又一个。
他们不敢公开对抗,但用消极、拖延、敷衍的方式,
构筑起一道坚实的铁幕,将江屿的权力牢牢挡在了村庄之外。
回县城的路上,护卫愤愤不平:
“县长,这帮老狐狸,太不给面子了!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
江屿望着车窗外暮色中沉寂的田野和村庄,笑了笑:
“他们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把我这个县长的身份放在眼里。
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又一个拿着委任状的外来者,迟早要滚蛋。
而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通过这次视察,江屿真切地感受到了传统乡土社会,
那盘根错节的权力结构和强大的排外性。
乡绅们喜欢稳定,喜欢按千百年来不变的规矩办事。
而江屿这个通过造反上台、满脑子工业化的年轻人,
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危险性,是他们本能排斥和抵制的对象。
冲突,早已注定。
回到县衙,江屿脸上看不出丝毫受挫的怒意,反而更加沉静。
江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地图和资料,沉思了许久。
宁绣绣端着晚饭进来,看到江屿凝重的神色,担忧地问:
“先生,今天出去不顺利?”
江屿接过饭碗,扒拉了两口,淡淡道:
“意料之中。
那些乡绅地主,给我演了一出闭门谢客和哭穷大赛。”
“那……我们怎么办?他们势力很大,盘根错节……”宁绣绣蹙眉。
“怎么办?”江屿放下碗,说道:
“面上,我们当然要笑嘻嘻,该走的过场继续走,
该发的公文继续发,甚至可以对他们稍微示好,麻痹他们。
我们现在人单力薄,硬要全县树敌,是蠢材所为。”
江屿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县城:
“但是,暗地里,我们的步伐要更快!
他们以为靠着手里的地和宗族关系就能高枕无忧?
时代变了!”
“我们的破局之道,有两条:”江屿将自己心中的想法道出。
“第一,大力发展工业!”江屿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标注着工厂的区域,
“肥皂厂、火柴厂要全力运转,扩大规模!
还要筹划新的工厂,纺纱厂、织布厂、甚至小五金厂!
我们要用机器,创造出远比土地种植更高的利润!
我们要用稳定的工钱和更好的生活,把农民从乡绅的土地上吸引过来!”
“当他们发现,佃户们宁愿进城打工也不愿种他们的地时,
当他们发现,财富的源头不再仅仅是土地时,他们的根基就动摇了!
我们这是在釜底抽薪,抢占他们最核心的资源——人口!”
宁绣绣听得眼睛发亮,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二,发展武装,牢牢握住枪杆子!”江屿继续说道,
“宁可金的保安总队,不能只满足于维持治安。
要严格训练,扩充人员,更新装备!
要把它打造成一支真正能打仗的精兵!”
“乡绅们不是有护院家丁吗?不是有团练吗?”江屿冷笑,
“在真正的军队面前,那就是土鸡瓦狗!
我们现在不动他们,不是因为怕他们,
是因为时机未到,力量还不够强!”
“等我们工厂遍地,财力雄厚,
等我们兵强马壮,枪械精良之时!”
江屿的手在地图上用力一划,
“就直接大势推过去!推行我们的政策,清查土地,改革税制!
到时候,管他们愿意不愿意!顺者未必昌,逆者一定亡!
枪杆子里,不仅出政权,也能推行新政!”
江屿的话语间充满了强大的自信,这些都是后世伟人实践出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