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仙楼,名副其实。
雕梁画栋,琉璃瓦顶,楼外两尊白玉麒麟镇压气运,楼内丝竹悦耳,酒香肉香交织成一张奢靡的网。
在这里吃一顿饭,是南风城无数人一辈子的奢望。
此刻,三楼最气派的“天字号”雅间,更是全城权力的中心。
城主、首富、最大的船行老板……南风城所有头脸人物,几乎都到齐了。
他们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个胖子,脸上堆满了近乎扭曲的谄媚。
那胖子身穿金丝锦袍,挺着滚圆的巨肚,脸上永远挂着一副弥勒佛般的和善笑容。
他就是屠三金。
北境血榜第二,“笑面佛”。
也是南风城人尽皆知的大善人。
“屠大善人,您这次捐资修建孤儿院,真是功德无量啊!”城主亲自为他斟酒,姿态放得极低。
“哪里,哪里。”屠三金笑呵呵地摆手,满身的肥肉随之颤动,“见不得孩子们受苦罢了。钱财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他话音未落。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骚动,随即又归于死寂。
一个青衫客,走进了迎仙楼。
店小二本想上前阻拦,这人衣着普通,气度全无,不似修士,更不是富商。
可当他迎上那人的目光时,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化作了喉头的一声干咽。
他鬼使神差地让开了一条路。
秦渊径直走上三楼。
他的出现,让原本喧闹的雅间,空气瞬间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不解,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这是哪里来的穷酸小子,竟敢不经通传,直闯此地?
“这位小兄弟,找人?”一个珠宝商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驱赶意味。
屠三金也眯起了眼。
那双被肥肉挤压得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里,闪过一道针尖般的精光。
他看不透。
眼前的青年,如一杯清水,看似清澈见底,却又感知不到任何深浅。
秦渊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走到一张空桌旁,自顾自坐下,动作从容得仿佛是在自家院里。
“一壶茶,两碟小菜。”
他对旁边已经吓傻了的侍女轻声说。
这句话,像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雅间的火药桶。
“放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我轰出去!”
“等等。”
屠三金抬了抬手,制止了众人的喧哗。
他脸上的笑容更盛了,那股悲天悯人的味道,几乎要化为实质。
“来者是客。给这位小兄弟,上最好的‘云雾灵茶’,再来四样本店的招牌菜。”
“记在我的账上。”
众人立刻换上敬佩的表情,纷纷称赞屠大善人果然心胸宽广如海。
屠三金端起酒杯,遥遥对着秦渊,笑呵呵地开口。
“小兄弟面生得很,不知从何而来,到我南风城有何贵干?”
秦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入口,他的眉头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茶里有毒。
一种能麻痹修士灵力运转的“软筋散”,无色无味,手法高明。
他放下茶杯,抬眼看向那尊“弥勒佛”。
“来杀人。”
声音不响,却让雅间内所有的丝竹之音、谈笑之声,戛然而止。
满堂死寂。
所有宾客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屠三金脸上的笑意,也第一次出现了凝固。
他缓缓放下酒杯,肥硕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和善的气质瞬间被一股山岳般的压力取代。
“杀谁?”
“屠三金。”
秦渊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轰!
雅间彻底炸了。
宾客们发出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朝楼下涌去,桌椅被撞翻一地,名贵的杯盘碎裂声不绝于耳。
转眼间,偌大的雅间,只剩下秦渊和屠三金两人。
“呵呵……呵呵呵……”
屠三金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震得整座迎仙楼都在嗡嗡作响。
他缓缓站起身,身上的肥肉剧烈蠕动,那张弥勒佛般的脸,逐渐扭曲,变得狰狞可怖。
“很多年了,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说要杀我。”
他死死盯着秦渊,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杀机。
“小子,谁给你的胆子?江别雁那个废物吗?”
秦渊没有回话。
他只是将那枚从江别雁储物袋里找到的黑色骨片,轻轻放在了桌上。
看到骨片的瞬间,屠三金的瞳孔骤然收缩。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
下一刻,他动了!
肥硕如山的身躯,爆发出完全不相符的鬼魅速度,一掌拍向秦渊!
掌风呼啸,金光大作,一道巨大的金色掌影笼罩了秦渊周身所有空间,要将他连人带桌椅,一同碾成齑粉!
正是他的成名神通——“佛光普照”!
秦渊依旧坐着。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毁天灭地的一掌。
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夹起桌上的一根木筷。
对着身前的空气,轻轻一拨。
那是一个账房先生拨动算珠的动作,精准,冷静,不带一丝烟火气。
“叮。”
一声轻响,清脆如玉石相击。
那根普通的木筷,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漫天掌影中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是屠三金所有力量运转的枢纽。
是他这套掌法,唯一的破绽!
屠三金只觉得一股尖锐到极致的力道,顺着那个节点,瞬间贯穿了他的经脉!
他引以为傲的“佛光普照”,如被戳破的皮球,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本人更是气血剧烈翻涌,蹬蹬蹬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地面上踩出深深的脚印。
他骇然地看着秦渊,看着他指间那根轻飘飘的木筷。
“你……你到底是谁!”
秦渊没有回答。
他的眼前,闪过一个画面。
南风城曾经的另一个米行老板,忠厚老实,因为不懂变通,被屠三金用阴谋诡计算计得家破人亡,最终吊死在自家米仓的房梁上。
那个老板唯一的爱好,就是拨弄他那算了一辈子的旧算盘。
秦渊站起身。
手中长剑,无声出鞘。
他一步踏出,剑随身走。
这一剑,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却带着一股锱铢必较的精明。
剑光闪烁,如算盘上的珠子,上下翻飞,每一次颤动,都分毫不差地指向屠三金周身的一处气血节点。
“疯子!”
屠三金彻底癫狂,他怒吼着,身上金光暴涨,肥硕的身体再次膨胀一圈,一拳一脚都带着万钧之力,将整个雅间砸得稀巴烂。
然而,没用。
无论他的攻势多么狂暴,秦渊的剑,总能像一个最顶尖的账房先生,找到他力量流转中最“不划算”的那个点,用最小的代价,破掉他最强的攻击。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剑客战斗。
他是在和一个算尽天机的账房先生对账!
自己的每一分力量,都被对方算得清清楚楚,每一招都被克制,憋屈得想要吐血!
“啊啊啊!我不信!”
屠三金仰天咆哮,他那佛陀般的外皮猛然炸裂,露出下面一副布满黑色鳞片、筋肉虬结的恐怖魔躯!
他再也不是人,而是一头彻头彻尾的妖魔!
“给我死!”
他放弃了所有招式,汇聚最纯粹的魔气,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利爪,抓向秦渊的头颅。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秦渊的剑,终于变了。
不再是精打细算。
他的剑,变得简单,直接。
一记直刺。
这一剑里,有一个孩童在黑暗中哭着喊娘的思念。
这一剑里,有一个丈夫对新婚妻子至死不渝的不舍。
那是无数被屠三金间接或直接害死的冤魂,最纯粹、最原始的执念。
没有道理可讲。
没有利益可算。
只有——回家。
噗嗤。
漆黑的魔爪,在距离秦渊面门一寸的地方,骤然停住。
那柄普通的精钢长剑,已经穿透了魔爪,穿透了屠三金的魔心。
屠三金低着头,看着自己胸口那柄平平无奇的剑,眼中满是茫然。
他不懂。
为什么自己最强的一击,会被这样朴实无华的一剑,如此轻易地……破掉。
秦渊拔出剑。
屠三金那庞大的魔躯,轰然倒塌,魔气消散,重新变回那具肥胖恶心的尸体,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