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智圆的大宅之中,刘瑞风手捂着那只被打肿的眼睛,满脸悲戚,那模样就好似家中亲爹刚刚离世一般,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
“善事大人,您可得为我做主啊!”刘瑞风哭诉道,“今日我前往居养院,本想着为那些老人家把把脉、诊治病症,谁料竟无缘无故遭人一顿毒打。
不仅如此,还有个捕快,竟要将我锁拿前去问罪,大人,您一定要还我一个公道啊!”他哭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杨智圆微微抬眼瞥了一下,便又缓缓闭上,手中的佛珠依旧不紧不慢地转动着,嘴里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无缘无故被打?怎不见有人来打我?”
“大人有所不知,有个江湖郎中在居养院无证行医,我不过是好言劝说了几句,他便对我大打出手,旁边还有捕快为其撑腰。我怀疑他们是一伙的。大人,他们这分明不是在打我,而是在公然挑衅咱们善世院啊!”
“竟有这等事?”杨智圆听闻,眼睛骤然瞪大,眼神中带着一丝凌厉与怒色。
“是啊,善事大人,此事您可不能坐视不管啊!万一那江湖郎中治坏了人可如何是好?咱们医馆可是在官府备注在册的正规医馆,真要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啊!”刘瑞风满腹牢骚地抱怨着。
杨智圆眼珠滴溜溜一转,狡黠光芒于眼中一闪而过,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若真有医治失误之事,自会有衙门依律审理,与你又有何干?”
刘瑞风乍一听,不禁一愣,然瞬息间便回过神来,眉梢眼角尽是欢喜,那原本肿起的眼睛似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而忘却了疼痛,和声细语道:“善事大人的意思是……”言罢,他手掌在空中利落地下切,似在传达某种心照不宣的暗示。
“我可什么都未曾言语,公道自在人心。听闻近来义庄生意颇为冷清,连做法事之人亦寥寥无几,我堂堂大齐,百姓安居乐业,实乃幸事。”杨智圆双手合十,口宣佛号。
“明白,明白,小的已然领会,善事大人果真是心怀苍生啊!”刘瑞风满脸堆笑,谄媚之态尽显,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至杨智圆手中。
杨智圆神态自若地将银票纳入怀中,旋即闭目,口中念念有词:“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晨曦微露,周平悠悠然叼着牙签步出霓裳院,香凝亲手烹制的鲍鱼捞饭,那滋味仍在舌尖萦绕,令人回味无穷。
柴房之外,王胄袒露着结实的脊背,一块块健硕的肌肉在晨辉下闪烁着光泽。
他高擎着一人高的巨斧,于秋日的清爽早晨尽情挥洒汗水,颗颗汗珠飞溅,在阳光的映照下,仿若晶莹的玉珠,令空气中都弥漫着丝丝活力与热气。
柴木堆积如山,好一个静谧祥和的清晨。
周平惬意地轻拍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正欲呼唤王胄过来用早膳,恰在此时,瞥见春泥从柴房款步而出。
他高高抬起的手瞬间僵住,随即悄然放下,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暗自为兄弟祈祷,而后扭头便走。
大街之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好一幅热闹非凡的盛世长卷。
衙门之中,无需周平常驻当差,可随意来去,俸禄依旧按时发放;镇抚司那边亦无任务加身,薪水亦照领不误。
胡商大集车水马龙,生意红火,钱庄亦是财源广进……再加上有美人相伴,周平忽觉人生顺遂,竟一时失了奋斗之目标,难道二十几岁便要步入那退休养老的悠闲生活?
然就在这悠然自得的瞬间,一声尖锐的尖叫骤然划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前方人群一阵骚乱,行人如潮水般纷纷向两侧避让。只见一位身着黄衣的姑娘神色慌张,脚步踉跄地奔逃着,发丝在风中凌乱飞舞。
姑娘身后不远处,紧紧跟着两名神情严肃的捕快,他们目光如炬,脚步匆匆,对周围的混乱毫不在意,紧紧锁定着前方那抹慌乱的黄影。
只听哗啦啦一声脆响,周平一抖手中锁链,于这巷道一头摆开围堵之势,欲擒那在逃嫌犯。
待那奔逃之人渐近,周平不禁一怔,眼前这气喘吁吁的姑娘,竟是前几日有过“交集”、假相亲之名行打劫之实的江临水。
江临水亦一眼认出周平,如遇救星,一头扑进他怀中,娇喘连连:“救我!”
周平并未即刻回应,只顺势扣住江临水的手腕。此时,两名捕快也匆匆赶到。
“平子,多亏有你在这儿,这小妮子脚程贼快,可让我们好一通追。”一名捕快抹着额头的汗珠说道。
周平静默片刻,抬眸望向二人,问道:“兄弟,不知这位姑娘所犯何事?”
“她爹医死人已关进县衙大牢。这姐妹俩便假借相亲之名,干起那医托的勾当,四处坑蒙拐骗,骗财骗色,如今证据确凿,朱大人已下令将其缉拿归案。”捕快言罢,作势便要擒人。
江临水见状,本能地往后瑟缩,一只手却被周平紧紧攥住。
周平抱拳,言辞恳切:“兄弟,我与她相识,此中或有隐情。烦请暂不用刑,待我前去面见朱大人,问明情由。”
两名捕快相视点头:“既如此,那便依你。我们且先将人带走,你放心便是。”
锁链套上江临水纤细的脖颈,她临行之际仍频频回首,美眸中满是乞怜之色,令人心生不忍。
县衙,后堂,朱守纯已经将整起案件的详情告知与周平。
死者叫马剩,住在城外居养院,孤家寡人,常年患疾。
死因是喝了药后引起的剧烈呕吐,最终吐血而死。
嫌犯为魈陵街江氏医馆的江玄同。
周平禁不住一惊,马剩正是居养院的马大爷,前几日才去探望过,当时江先生还说恢复得很好,咋突然就死了?
虽然周平认识江玄同不久,不甚了解,可从周平的观察来看,江玄同绝不是草菅人命的庸医。
相反,从江玄同身上总是透着一种非同常人的气质,那不是骄傲和自负,而是一种对医学的敬畏、对生命的敬畏。
如同周平对于音乐的敬畏一样,只有真正尊重自己职业的人才会具有的一种特殊气质。
“朱大人,是谁报的案?”周平追问道。
“是江玄同的女儿江临渊。当日正是江临渊遵从父命送药于马剩,并由居养院的院守黄丰亲手煎熬后喂与死者,服药后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吐血而死。”朱守纯答道。
“魈陵街和居养院可有查过?”周平焦急地问道。
“林童亲自查的。”朱守纯答道。
周平无话可说,他是林童带出来的,知道林捕头查案事无巨细,肯定能调查的都查过了。
“朱大人,我能看看卷宗吗?”周平问道。
朱守纯十分诧异地看着周平:“此案与你何干?竟如此关心?”
周平简单答道:“恰好案中所系之人我都认识。”
朱守纯点点头,从书案上拿起一卷打开的卷宗,递给了周平。
周平迅速浏览了一遍,顿时感到十分棘手,此案竟然毫无破绽,所有证据都指向江玄同。
药是江玄同开的,江临渊送的,老黄熬的,老马喝下后便吐血而死,所有人都已签字画押、供认不讳。
仵作验尸结果:中毒而死。
“你要侦破此案?”朱守纯的话戛然而止,打断了周平原本连贯的思路。
周平抬眼,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他心中坦荡,无需隐瞒,遂轻点了点头,坦然道:“属下虽与涉案之人既无亲缘,也不过寥寥数面之缘,可心里总觉着江玄同并非庸医,此案背后,恐怕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朱守纯微微摇头,伸手一把拿过卷宗,稳稳地放回到案子上,目光深邃,意味深长地劝诫:“我劝你莫要插手此案。”
“为何?”周平疑惑不解,脱口问道。
“你可知那居养院背后是何势力?”朱守纯问道。
“是善世院。”周平迅速回答。
朱守纯点头,继而说道:“既知是善世院,你便该知晓,这朝堂之上流传一句俗话:宁惹王公贵族,莫招善世院首。”
“这是为何?难道只因善世院掌控僧籍,与地方豪强有所关联?”周平皱着眉头追问。
朱守纯再次摇头,缓缓说道:“因为善世院首,乃是佛陀在朝堂的代理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