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躬身立在帐中,只觉得先前与二狗的预演简直天真得可笑。
七公主李璇玑斜倚在锦榻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的玉镯,眼皮都未抬:“哟,这不是周大人吗?原来还没死呢。”
周平嘴角微抽,垂首应道:“托殿下的福,侥幸无恙。”
“既然没死,”七公主终于抬眸,眼神如淬了冰的刀子,“不在外面好好当你的斥候,跑本宫这儿来做什么?”
周平喉结滚动,硬着头皮道:“臣……有要事禀报。”
“要事?”七公主冷哼一声,随手抓起案上一颗蜜饯掷向他,“有要事跟我禀报什么?你是和亲大使,一路上所有事物不都是你来节制吗?”
周平侧身避开蜜饯,躬身道:“殿下明鉴。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关乎两国邦交。方才臣与五皇子殿下、巴特尔亲王商议后,一致认为需来请示殿下旨意。”
七公主慵懒地靠回软枕:“哦?这么严重。那说来听听吧。”
周平便将兽主失踪、可能被窃、或意图危及公主安危的推测一一禀明。
七公主听完,眉梢微挑:“你的意思,是要本宫连夜启程赶往火罗王城?”
“正是此意。为确保殿下万全……”
“不行。”七公主斩钉截铁。
周平一个趔趄,差点被自己绊倒:“为、为何不行?”
“我累了。”
周平嘴角抽搐,强压着心头火气道:“岂有此理!微臣不过离开几日,竟有人敢让殿下徒步劳累?臣这就命人备轿……”
七公主见他竟顺势爬杆,气得暗咬银牙,忽又展颜一笑,打断道:“周大人既然如此体贴……”
她说着,竟将绣鞋轻轻一褪,露出纤白足踝,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不如你来帮本宫揉揉脚?说不定揉舒服了,本宫一高兴,就答应启程了呢。”
周平闻言,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不但不退,反而上前一步,一脸诚恳地拱手:
“殿下圣明!臣竟未想到此法。臣早年行走江湖,确曾学过几手推拿绝技,专治各种腿脚酸软、气血不通。
别说只是走累了,便是瘸了十年的腿,经臣之手也能健步如飞。”
他边说边挽起袖子,作势就要上前:“殿下请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保证手到病除,绝不耽误片刻后启程!”
七公主被他这反将一军弄得一愣,眼看周平真要靠过来,吓得立刻把脚缩回裙下,羞恼道:“你、你放肆!谁准你碰本宫!”
周平立刻停下动作,面露“遗憾”:“殿下,不是您让臣……”
“本宫那是戏言!”七公主气得脸颊绯红,“你、你竟敢当真!”
“殿下金口玉言,臣岂敢当做戏言?”周平表情更加“无辜”,甚至带着几分“委屈”。
“臣一片丹心,只为解殿下之忧,好尽快上路,以保万全。若殿下不愿揉脚……那臣还知道几个穴位,在肩颈处,效果更佳,要不……”
“你敢!”七公主一把抓过旁边的靠枕护在身前,彻底乱了阵脚。
她发现这周平耍起无赖来,自己还真的完全不是对手。
周平见状,见好就收,后退一步,却依旧“关切”地问道:“那殿下此刻……觉得脚还疼吗?能否启程了?”
七公主看着他那一本正经追问的模样,知道自己彻底落了下风。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胸口起伏,最后猛地将靠枕砸在地上,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周平!你给本宫听好了!”她站起身,恢复了公主的威仪,只是耳根还红着。
“本宫说不走,就是不走!这是命令!你休要再在这里胡搅蛮缠!”
见公主以身份强压,周平神色一肃,收敛了方才的“无赖”,深深一揖:
“殿下,请容臣再陈利害。这野马渡内,不仅有我大齐官兵、火罗铁骑,更有往来商旅、寻常牧民,聚居于此。
那‘玄荒灾蝰’乃是丁上级的兽主,若真被有心人操控,在此地发作起来,顷刻间便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殿下仁心,岂忍见百姓遭此无妄之灾?还请殿下三思。”
七公主闻言,把玩流苏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虽任性,却非不明事理,只是心里那口针对周平的恶气还没出够,故而沉默不语。
周平察言观色,知她心意已动,只是面子上还下不来台,便趁热打铁,压低了声音:
“再者,殿下即便不考虑旁人,也需为五皇子殿下着想。
他刚刚经历古墓恶战,力挫鬼王夏侯戾,身上伤势未愈,元气有损。
若此时再经历一场与兽主的恶战,万一伤了修行根基,未来……恐怕于大道有碍啊。”
这话精准地触动了七公主心中最紧要的那根弦。
她深知,自己此番和亲,政治上的最大价值便是增强兄长李成戟(常珂)争夺储位的筹码。
若兄长在此刻实力受损,甚至影响未来,那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七公主垂眸,指尖用力掐紧了袖口的刺绣,内心在天人交战。
是继续刁难周平以泄私愤,还是以兄长大业和数千生灵为重?
片刻后,她终于抬起头,脸上虽还带着几分不情愿的愠色,语气却已松动:
“罢了……周平,你且去安排吧。传令下去,即刻收拾行装,连夜启程。”
她顿了顿,又瞪了周平一眼,找回几分场子:
“不过本宫警告你,若路上有半点不适,或是让本宫发现你夸大其词……哼,唯你是问!”
周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深知公主这是答应了,立刻躬身:
“臣,遵命!必不叫殿下有半分闪失。”
就在周平刚刚踏出公主行帐,尚未来得及为说服公主松一口气时——
异变陡生!
不远处的夜空,仿佛一张被无形巨手攥住的绸布,猛地撕裂开来。
没有雷声,没有预兆,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哀鸣的嗤啦声。
一道幽暗、扭曲的紫色裂痕凭空出现。
边缘闪烁着不祥的电弧,如同苍穹一道流脓的伤口,迅速扩大,瞬间便横贯了半边天际!
那裂痕深处,是令人心悸的、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
“玄微子!”周平瞳孔骤缩,浑身汗毛倒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曾蛊惑太子、以邪术祸乱宫闱的妖道身影。
这撕裂虚空的手段,与十里坡驿那妖道的邪法如出一辙!
未等他细想,那巨大的紫色裂缝中,猛地探出一个庞然大物!
那是一只何等恐怖的蛇头!
大若屋宇,覆盖着暗沉如金属的鳞片,一双竖瞳猩红如血月,燃烧着纯粹的恶意与毁灭欲。
它张开的巨口中,獠牙参差,滴落的毒涎在空中便化作缕缕黑烟,散发出腐蚀性的恶臭。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恐万状的目光中,整条巨蛇硬生生从那空间裂缝中挤了出来!
那景象堪称灭世!
巨蛇的身躯宛如一座倾倒的山脉,遮天蔽月,投下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大半个野马渡!
它轰然砸落,如同陨星坠地——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内脏都被震碎的巨响传来!
整个地面剧烈震颤,如同发生了最猛烈的地震,周平脚下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远处,烟尘如同海啸般冲天而起,伴随着无数帐篷被冲击波撕碎、人马惊惶的尖叫与哀嚎!
无需再查,无需再证。
周平死死盯着那盘踞如山脉的恐怖蛇影,一切都已明了。
丢失的兽主,这撕裂空间降临的灭世妖蛇……这一切的背后,定然是那阴魂不散的妖道,玄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