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白杨一个人留在客厅里。
他不方便进浴室,那个神圣而私密的地方,只能属于即将又一次成为父母的孟燕臣和王小河。
他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被一种异样的光线唤醒。
是逐渐透过暴雨云层、将室内映照成一片诡异灰白色的天光。
他猛地坐起身,下意识地望向窗外,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血液倒流,睡意全无!
窗外已不再是街道,而是一片浑浊的、翻滚的汪洋。
是台风引起的洪水!
洪水的水位不知何时已疯狂上涨,几乎与公寓一楼的窗台下沿齐平!
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断枝、垃圾,不断撞击着玻璃,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闷响。
水位显然还在持续上升,随时可能冲破玻璃,灌入室内!
而孟燕臣和小河所在的浴室没有窗户,他们完全沉浸在与新生命搏斗的最后关头,对窗外这场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毫无察觉!
“孟大哥!小河!”
白杨像被火烧一样从沙发上弹起,踉跄着冲向浴室,猛地推开门,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
“洪水!外面全是洪水!水位快到窗户了!这里马上会被淹没!不能待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往上走!”
浴室里,孟燕臣正全神贯注地引导着小河最后一次用力,胎头已经着冠,胜利在望。
“小河,很好!我看到头发了,就差一点,一点点儿!”
他一手在水下稳稳托着她的臀,另一只手时刻准备着迎接新生儿。
白杨的闯入和嘶吼像一颗炸弹投入其中,打断了这一切。
孟燕臣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厉色。
但听到洪水、淹没的字眼,他瞬间明白了情况的危急。
他强压住心头的惊涛,声音因高度紧张而绷紧:
“她现在宫口开全,胎头已经着冠!马上就要生了!这时候挪动太危险!让她生出来,我们再撤!”
“等不了!”
白杨几乎是在吼叫,指着门外:
“水马上就要灌进来了!到时候更危险!刻不容缓,一分钟都不能等了!”
孟燕臣咬紧牙关,把正握住胎儿头顶的手从水里抽出来。
他迅速冲出门外看了一眼。
浑浊的洪水已经舔舐着窗玻璃,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上升!
他心脏骤缩,知道白杨是对的。
等待意味着更大的、无法预料的灾难。
他立刻返回浴室,当机立断:
“小河!听着!我们必须马上转移!洪水来了!”
他迅速将几乎虚脱的小河从浴缸中扶出来,用大浴巾胡乱地擦干她身上的水。
白杨赶紧转过身,视线不敢往那边看一眼。
然而,分娩一旦启动,如同已经拉满弓射出的箭,根本无法回头。
强烈的、无法抗拒的便意和下坠感牢牢抓住了小河。
她根本站不住。
也直不起腰。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
只想顺着体内那股宫缩的力量,赶紧把孩子推出来。
“不行……”
她痛苦地嘶喊着,不顾一切地想要蹲下去用力。
剧烈的宫缩让她失去了所有理智,只剩下生物最原始的本能。
孟燕臣拼命架住她下滑的身体,在她耳边急切地命令,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小河!先别用力!忍住!现在不能生在这里!危险!”
小河被强行架着,头无力地后仰,汗水泪水纵横交错。
她绝望地摇着头,嘴唇翕动,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呻吟。
身体依旧在拼命往下沉,在与那股想要将孩子推出的洪荒之力做着徒劳的抗争。
一声巨响伴随着猛烈的水流冲击声从楼下传来,整栋房子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浑浊的、带着泥腥味的洪水,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从门缝、从排水口,甚至从墙壁的缝隙中,疯狂地倒灌进来!
孟燕臣和白杨心急如焚,时间以秒计算。
必须立刻转移到更高的天台。
“快!拿厚衣服!要保暖!”
孟燕臣紧紧架着小河,觉得她仿佛有千斤重。
他分不出手来,只能大声指挥白杨帮忙。
白杨手忙脚乱去卧室的衣帽间拿了几件厚实衣物。
然而,此时的小河,身体根本无法配合穿衣服,跟别提裤子了。
孟燕臣每一次试图移动她,都引来她更凄厉的痛呼和更剧烈的挣扎。
“不行……这样穿不上啊!”白杨急得满头大汗,声音发颤。
“别管了!”孟燕臣当机立断,“套上毛衣!冲锋衣!用毯子裹紧!”
他三下两下,将一件长毛衣从小河头上套下去,盖到她小腿中部。
然后又迅速给她穿上防风防水的冲锋衣,拉链甚至无法完全拉上。
最后,用一条厚厚的羊毛毯将她从肩膀到脚踝紧紧裹住,像一个巨大的茧。
此刻的小河,意识几乎被连绵不绝的剧痛和强烈的分娩冲动吞噬。
她只知道那个让她痛不欲生、又迫切想要推出的东西,被这些布料阻挡住了出路。
她被孟燕臣打横抱起,身体悬空,所有的力量无处着落,那种悬空又憋胀的痛苦让她彻底崩溃。
她失去理智地哀求、哭喊。
“放我下来!求求你……让我生吧……”
憋胀感达到了顶峰,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双手无力地推搡着孟燕臣的胸膛,眼泪汹涌而出。
孟燕臣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在他怀里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的颤抖,听着她那一声声撕裂心肺的哀求,心脏像是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多么想放下她,满足她的乞求,结束她的痛苦。
但他不能。
他的理智像一根冰冷的钢缆,死死拽着他。
他知道,现在放下她,在即将被洪水淹没的房间里生产,无疑是将她和孩子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他必须尽快到达相对安全的高区。
他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线绷紧如岩石,克制住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疼与不忍,硬起心肠,不去回应她破碎的哀求。
他抱紧她,调整姿势,试图尽量减少对已经娩出胎儿头部的压迫。
义无反顾地踏出了浴室的门,迈入了已经漫入脚踝的、冰凉的洪水之中。
朝着楼梯间,向着未知的、但唯一可能生还的天台,艰难而坚定地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