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内，烛火通明，却照不透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与压抑。例行议事已近尾声，几桩无关痛痒的山寨琐事草草议过，头领们各怀心事，气氛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宋江高踞主位，面色看似平静，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不时扫向端坐于下首、神色淡然的王凌峰，以及侍立其侧、垂首敛目的蒋敬。吴用羽扇轻摇，眼神闪烁，与坐在不远处的戴宗、宋清交换了一个隐秘而焦灼的眼色。
时机已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宋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猛地咳嗽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目光骤然变得锐利，直射蒋敬，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沉痛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蒋敬兄弟！”
这一声突兀的点名，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吸引了所有头领的注意力！众人心中一凛，皆知戏肉来了！
蒋敬缓缓抬头，面色平静如常，拱手道：“公明哥哥有何吩咐？”
宋江面色沉痛，语气沉重，仿佛背负着巨大的忧虑：“兄弟执掌我梁山钱粮重任以来，劳苦功高，推行新法，账目清晰，众兄弟有目共睹。然则……”
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近日，山寨之中，却有些风言风语，甚嚣尘上！多有弟兄私下议论，言道新账目虽看似明晰，然其中诸多巨额款项往来，尤其是涉及工坊兴建、海外贸易等项，支取频繁，数额巨大，却……却用途含糊，票据缺失，难以核查！更有人疑心，其中或有……中饱私囊、损公肥私之嫌！”
他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声色俱厉：“此等言论，虽未必属实，然已动摇军心，损及我梁山‘忠义’根本！蒋敬兄弟，你身为钱粮总管，岂能置身事外？为澄清视听，以正清白，堵悠悠众口，今日，便请兄弟当众交出所有账册票据，由聚义厅众家兄弟共同派员，彻底核查！以示光明磊落！”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虽早有预感，但宋江如此直接、如此严厉地当众发难，直指蒋敬贪腐，仍是让许多头领震惊不已！
吴用立刻接口，语气阴柔却带着煽动性：“哥哥所言极是！山寨钱粮，乃全体弟兄之血汗，关乎生死存亡，绝非小事！账目不清，则人心不稳！彻查清楚，于公于私，皆是有利无弊！蒋敬兄弟若能主动配合，坦然受查，谣言自可不攻自破！”
戴宗也阴阳怪气地附和：“正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蒋敬兄弟若心中无鬼，又何惧一查？”
宋清等人也纷纷出声造势，要求严查。
一时间，聚义厅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矛头直指蒋敬！宋江一系图穷匕见，试图以“舆论”和“大义”压人，强行夺权！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发难，蒋敬却并未如他们所料般惊慌失措。他缓缓站起身，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他并未看宋江，而是目光扫过全场头领，朗声道：
“公明哥哥欲查账目，蒋敬欢迎之至！账目清晰，乃小弟职责所在，亦是我梁山立身之本！”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强硬：“然则，查账需依规而行！哥哥莫非忘了？前番众家兄弟公议，为防贪弊，特立新规：凡大额支出核查，需由三位头领联名提请，并组成稽核小组，公开进行！哥哥今日空口无凭，仅以‘风言风语’为由，便要强行收取所有账册，此举……岂非公然违背山寨自定之规？置众家兄弟公议于何地？此例一开，规矩崩坏，日后如何服众？！”
这一番反驳，有理有据，直指要害，顿时将宋江的“大义”剥落，露出了“违程序、乱规矩”的底子！
宋江脸色一僵，强辩道：“此乃非常之时！谣言汹汹，岂能拘泥常理？！”
“哥哥此言差矣！”不等蒋敬再言，一声冰冷的断喝骤然响起！只见林冲霍然起身，面色沉静，目光如电，“规矩既定，便当一体遵行！无规不成方圆！若因‘风言风语’便可随意践踏成法，搜查重臣，则山寨法度尊严何在？今日可查蒋敬，明日便可查任何兄弟！长此以往，人人自危，梁山必乱！要查，可以！请哥哥依规行事，联名提请，公推稽核！”
武松也猛地站起，声若洪钟：“林教头说得对！俺看这‘风言风语’，来得蹊跷！蒋敬兄弟管账以来，弟兄们粮饷足额，从未克扣，比往日强了十倍！怎地平白就出了谣言？还要查账？莫非是有些人自己心里有鬼，想搅混水，趁机夺权不成？！”
鲁智深更是怒吼道：“洒家看谁敢无故动蒋敬兄弟！谁要坏规矩，先问问洒家的禅杖答不答应！”
阮小二、阮小五等人也纷纷起身，力挺蒋敬，反对无理查账。
中立头领们面面相觑，见林冲、武松等实力派纷纷表态支持程序正义，也觉宋江此举过于霸道，皆默不作声，无人附和宋江。
宋江、吴用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迅速强硬，更没想到林冲等人态度如此坚决，一时竟被噎住！
吴用急忙向穆弘、李应等人使眼色。穆弘犹豫一下，刚想开口说两句和稀泥的话，李逵却猛地蹦了起来，指着吴用骂道：“直娘贼！又是你这酸秀才在背后挑事！俺看就是你造的谣！蒋敬兄弟好得很！谁敢动他，俺第一个劈了他！”
穆弘见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讪讪坐下。
就在此时，王凌峰缓缓站起身。他一动，整个聚义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宋江，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公明哥哥忧心山寨，其情可悯。然蒋敬兄弟所言在理，凡事需讲规矩，重证据。岂能因些许莫须有之流言，便行此鲁莽之事，寒了办事兄弟的心？”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邃起来：“小弟倒是好奇，哥哥为何对此‘查账’之事，如此急切？甚至不惜……违背自定之规？”他目光扫过宋江、吴用，意味深长，“莫非……是哥哥那边，近日有什么急需巨额银钱之处？譬如……招安打点，已然谈妥，却因新规所限，支取不便，故而……欲行此釜底抽薪之计，强行掌控财权，以便……调用公款，以遂私愿？”
这一问，轻飘飘的，却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宋江和吴用心头！
两人脸色瞬间煞白！王凌峰这话，简直是诛心之论！直接点破了他们可能存在的、最龌龊的动机！
“你……你血口喷人！”宋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凌峰，却心虚得难以反驳。
吴用也急忙辩解：“王头领休要胡言！绝无此事！”
王凌峰淡然一笑：“既无此事，哥哥又何必急于一时？查账之事，依规办理便是。蒋敬兄弟，你便依林冲兄弟所言，若公明哥哥能依规联名提请，并公推得出公正稽核之人，你便全力配合，将账目摊开，请众家兄弟共同核查，如何？”他将“依规”、“公正”二字咬得极重。
蒋敬立刻躬身：“谨遵头领之命！只要程序合规，人员公正，小弟愿接受任何核查！”
这下，球又被完美地踢回了宋江脚下！他若要查，就必须按规矩来，联名、公推，而显然，林冲、武松等人绝不会同意由宋江的心腹来查！最终很可能推举出林冲、鲁智深等公正之人，而蒋敬的账目，根本不怕细查！反而可能查出更多宋江以往的烂账！
这是一个死局！
宋江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胸口剧烈起伏，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算计好的一切，在对方严密的防守与犀利的反击下，彻底破产！非但没能夺权，反而被当众质疑动机，狼狈不堪！
他看着台下王凌峰平静却自信的脸庞，看着蒋敬不卑不亢的态度，看着林冲、武松、鲁智深等人坚定支持的目光，再看看那些沉默或躲闪的中立头领……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他输了！一败涂地！
“你……你们……好……很好！”宋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颓然跌坐回交椅中，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话来。
吴用羽扇坠地，面色惨白，眼神涣散，他知道，完了！精心策划的夺权阴谋，不仅彻底失败，反而暴露了己方的急切与虚弱，徒增笑柄！
戴宗、宋清等人更是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若无他事，小弟营中尚有军务，先行告退。”王凌峰拱手一礼，淡然转身，带着蒋敬、朱武，从容离去。
林冲、武松等人也冷冷扫了宋江一眼，纷纷告辞。
聚义厅内，转眼间便只剩下宋江一系的寥寥数人，呆若木鸡地站在空旷而冰冷的大厅中，如同被遗弃的孤魂。
一场志在必得的夺权阴谋，在王凌峰的精准预判、周密布防与核心团队的强力支持下，彻底破产，沦为一场闹剧。经此一役，宋江集团威信扫地，人心尽失，再无能力挑战王凌峰对财权与军权的掌控。
攻心为上阶段，以王凌峰的全面胜利而告终。梁山的权柄，已然易主。聚义厅的黄昏，终于彻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