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投河”大功告成,林怀仁将其盛入预热的精致汤盅,交由专人呈送。他这才似乎松了口气,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到我和苏琪身上,那锐利的审视让我们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瞬间绷紧。
“你二人,”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火药味,“虽是生手,倒也还算沉得住气,有点悟性。比外面那些毛毛躁躁的强些。”
这几乎可以算是夸奖了!我和苏琪受宠若惊,连忙低头:“谢林掌案教诲。”
他踱步到我们刚才练习的砧板前,看着那些经过我们“蹂躏”后勉强合格的银鱼和豆腐边角料,忽然问:“你们入宫前,家中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我和苏琪心脏都是一缩。事先并未对过这方面的说辞!
苏琪反应快,含糊道:“回掌案,奴婢家中……原是开小食铺的,做些家常菜糊口。”这倒也不算完全说谎,老林菜馆不就是吗?
我也赶紧附和:“是……是的。”
林怀仁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穿透皮囊,看到我们灵魂深处的慌乱。他没有追问,只是淡淡道:“厨艺一道,无分贵贱,却有心血。无论是御膳还是家常,入了这一行,便要对得起手中的食材,对得起食客的期待。投机取巧,终是镜花水月;唯有脚踏实地,将基础打得牢如磐石,方能谈及其他。”
他这番话,像是在训诫学徒,又像是在抒发自己的感慨。我和苏琪屏息静听,只觉得这些话穿越了百年时空,与奶奶的教导、与林爸的坚持,竟是如此相似地重合在一起。传承的,不仅仅是技艺,更是这份对待食物的敬畏之心。
“今日你们所见所闻,皆是御膳房规矩,出去后,不得对外人提起半分。”林怀仁语气转为严肃,“宫中是非多,祸从口出,明白吗?”
“奴婢明白!”我们齐声应道。这警告让我们心中一凛,深知这紫禁城看似富丽堂皇,实则步步惊心。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高声宣旨。林怀仁神色一凝,示意我们安静。他侧耳倾听片刻,眉头微微蹙起。
喧哗声很快过去,但厨房内的气氛却莫名地凝重了几分。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低声对林怀仁道:“林掌案,不好了,方才太后身边的海公公传旨,申饬了钟粹宫的首领太监,说是……说是有人妄议朝政,牵连到了御前的人……让各宫都夹紧尾巴做人呢……”
林怀仁脸色沉静,只摆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做好自己的本分。”
小太监退下后,林怀仁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转向我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低声道:“这宫里……起风了。你们年纪尚小,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记住,在这地方,要想活得长久,除了手艺,更要谨言慎行,莫问莫听莫管闲事。有时候,知道得越多,越是取祸之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浸透了这宫墙内无数的血泪与无奈。我和苏琪虽然对具体所指不甚明了,但也能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以及他话语中那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出于对“可造之材”的惜才之意而给出的警示。
这一刻,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位技艺高超的严师,更是一个在时代漩涡与宫廷倾轧中,努力保持本心、艰难求存的普通人。
“谢……谢掌案提点。”我们由衷地说道。
林怀仁没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今日就到这儿,下去吧。”
我们如蒙大赦,又带着满心的感慨和收获,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出了这间让我们受益匪浅又倍感压力的小厨房。
外面的天光已然大亮,但紫禁城的天空,似乎依旧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着。林怀仁最后的警告,如同警钟,在我们心中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