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陆郊外的这所房子里,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冬日的天光,卧室沉浸在一片昏暗之中。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属于病人的虚弱气息。
林知意静静地躺在宽大的床上,脸色苍白,往日灵动的眼眸紧闭着,睫毛不自觉颤动着表明她的不安宁。
她的呼吸轻浅而均匀,仿佛一尊精致的东方瓷娃娃,陷入噩梦中一般易碎。
额上覆着一块拧干的凉毛巾,是保姆贝卡刚为她换上的。
贝卡贴心地用棉签沾湿她干涩的嘴唇。
她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很喜欢雇主带来的这位神秘的东方小姐。
前几天她一直不让自己上门来工作,让她不免很担心。
看着林知意此刻毫无生气的样子,贝卡心里很不好受,照顾得更加细致。
家庭医生收起听诊器和瞳孔笔,面色比房间的光线还要凝重。
他转向一直僵立在床尾阴影里的李哲,声音压得很低:“李先生,林小姐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顿了顿,组织着更易懂的语言,“这次昏厥,直接原因是强烈的精神刺激导致血压骤变。但根源,在于她颅内的旧伤。”
“她这里,过去应该遭受过非常严重的创伤,可能不止一次。虽然表面看起来愈合了,但就像地震后看似完好的建筑,内部结构已经有了细微的损伤和淤血。”他指了指林知意受伤的部位。
“这次的情绪风暴,等于在那些脆弱的神经和血管上又引爆了一颗炸弹,引发了剧烈的痉挛和压力升高。”
医生加重了语气,带着明确的警告:“必须绝对静养,身心都是。是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会让她陷入短暂的昏迷,如果再受到强度的刺激……”
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比直接说出来更令人心惊。
李哲的脸色在昏暗中显得灰败,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机械地点了点头,额头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但依旧能感受到目光死死锁在床上那张沉睡的面容上。
他亲自将医生送到门口,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返回卧室,李哲对贝卡低声说:“贝卡,你去休息吧,辛苦了,这里我来。”
贝卡担忧地看了一眼林知意,又看了看李哲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细心地将门带拢。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如同一个信号,瞬间抽走了李哲所有强装镇定的力气。
他没有立刻走向床边,而是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昂贵的羊毛地毯柔软,却无法传递丝毫暖意。
黑暗中,昨晚林知意拿着身份证跟他对峙的那一幕,再次袭来——
“对不起……对不起知意……”李哲声音哽咽,充满了无边的痛苦,“我、我是个混蛋!我只是太爱你了,我想你也爱我……”
李哲的肩头突然被轻轻拍了两下,林知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李哲,我只是怪你说谎了,并不恨你,你不要这样。”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抬头望着林知意温和的面庞。
这张脸,他是真的很想留住啊!从基地回到李家,他最难过的时候想的都是林知意的笑脸和鼓励,他才能鼓起勇气去抗争。
“知意,留在我身边,我会保护好你的。”李哲扑到沙发边,仰视着林知意。
“保护?”林知意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凄楚,“把我变成一个不存在的人,这比杀了我还残忍。”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你想让我像个游魂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吗?一定要剥夺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吗?”
“不是剥夺!是给你新的开始!”李哲急切地辩解,“过去的林知意已经死了,现在的你是全新的……”
“李哲!”林知意突然激动地站起来。
她没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偏执得有些可怕,竟然有些无法沟通。
林知意气得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你怎么敢替我做决定?”
她指着窗外,声音哽咽:“就像那些被困在洪水里的人,他们的亲人一定在疯狂地寻找他们。而我呢?我连自己有没有亲人都不知道!也许此时此刻,就在某个地方,也有人像我现在这样,因为找不到我而痛苦……”
这个念头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连日来紧绷的神经。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你、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林知意踉跄地跌坐在沙发上,手抵着额角,这种不知道自己从哪来,要到哪里去的恐惧……”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体突然向下倒去,李哲惊恐地看到她瞳孔涣散,整个人栽倒在沙发里。
“知意!”
李哲爬起来,小心地将林知意的头扳正,轻柔地叫了两声,但是对方一点都没反应。
他将林知意抱起来,轻轻放回床上,如同安置一件稀世珍宝,却又带着无法解脱的禁锢之意。
李哲坐在床边,指腹近乎贪婪地摩挲着她额角那道淡粉色的疤痕。
那是她两次受伤留下的印记,也是他亲手为她编织全新人生的起点。
他俯身,炙热而颤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低语:
“就算你恨我……”
他的声音颤抖:
“……我也不想放你走。”
李哲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直到一声极其微弱的的呻吟从床上传来,他才彻底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心脏重新恢复了猛烈的跳动。
床上,林知意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先是空茫地停留在天花板上,仿佛在辨认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缓缓转头,目光落在了狼狈地坐在地上的李哲身上。
记忆的碎片伴随着剧烈的头痛汹涌回潮,身份之谜,谎言之网,对峙的尖锐……所有情绪瞬间在她虚弱的身体里冲撞。
然而,当她看到李哲那红肿的双眼和凌乱的头发,气已经消了一大半。
她没有力气发作,甚至没有力气表现出强烈的情绪。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脆弱无助的男人。
“李哲……”她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沙哑、轻飘,像风中残烛,“我们……好好地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