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宫门时,天已微亮。谢珩坐在车厢内,一手轻扶着薛明蕙的背,让她倚在自己肩头。她面色青白,唇干裂,呼吸微弱。他将她的手轻轻塞进自己的袖中,生怕她受寒。
车轮碾过石板路,车身猛然一颠。薛明蕙突然剧烈咳嗽,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膝上那方素白帕子上。那血竟未散开,反而缓缓蠕动,如微小人形,朝着车顶攀爬而去。
她瞳孔骤缩,猛地攥住谢珩的手腕:“快躲!”
谢珩瞬间抽出判官笔,横挡于头顶。刹那间,车顶轰然炸裂,一只泛着青灰的手直插而下,带着腥风擦过他的发梢,狠狠钉入对面座椅。
木屑四溅。那黑衣人一击落空,迅速抽手再攻,掌心黑气翻涌。
谢珩将薛明蕙推向角落,翻身迎上,笔尖疾点对方手腕。黑衣人竟以手掌硬接,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谢珩眉头一紧——这人的骨骼,竟似铁铸一般。
两人交手三招,黑衣人始终沉默,双眼却死死盯着谢珩身后。第二掌再度袭来,劲风更烈。谢珩格挡之下,手臂一阵发麻,心中已然明白,此人绝非寻常刺客。
“你逃不掉。”他咬牙低喝,判官笔直取对方咽喉。
黑衣人侧首避过,顺势扑向车厢深处——目标正是薛明蕙。
谢珩心头一紧,急忙转身阻拦。可那人速度太快,手掌已贴上她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薛明蕙猛然抬腿踹向座椅扶手,借力前冲,撞开谢珩的手臂,迎着那一掌撞了上去,正中胸口。
“噗——”她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倒飞而出,从敞开的车门跌出马车。
“蕙娘!”谢珩伸手急抓,只扯下一角衣袂。
马车仍在疾驰,外侧是陡峭山崖,下方浓雾弥漫,深不见底。
他冲至车门,只见一道白衣身影一闪,坠入雾中,转瞬消失无踪。
“停车!”他厉声怒吼。
驾车护卫猛拽缰绳,骏马嘶鸣,前蹄高扬,车轮在地面划出两道深痕,终是停稳。谢珩一脚踢开车门,跃下便朝崖边狂奔。
几名侍卫欲上前阻拦,被他一把推开。有人伸手拽他衣袖,他猛然回头,目光如刀,那人顿时吓得松手后退。
崖边石块松动,他脚下一滑,单膝跪地,探身向下望去。浓雾遮蔽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她……还有可能活着吗?”一名护卫低声问道。
谢珩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里紧紧攥着那片撕下的衣角,浸透了血,湿漉漉的。
他缓缓摊开手,布角下压着一方丝帕,正是她咳血所染。血迹尚未干涸,在帕面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西街药铺,槐记,柜底夹层藏密信。
那是她最后留下的讯息。
他喉头一哽,默默将丝帕收进怀中。又抬手轻触额头——那里,还残留着她依偎过的温度。
“世子……”护卫小心翼翼劝道,“您不能跳,万一底下无路,您也……”
谢珩一拳砸向崖壁,指节破裂,鲜血顺着石缝蜿蜒流下。
“我不是要跳。”他声音沙哑,“我是要下去找她。”
说罢起身,解下腰间长绳,一头牢牢系在身旁一棵老松之上,另一头缠于自己腰间。
“谁也不准跟来。”他回眸扫视众人,“半个时辰内,若有追兵靠近,杀无赦。”
话音落下,他踏上崖沿,一步步倒行而下。浓雾很快吞没了他下半身。
绳索绷得笔直。他一手握绳,一手在湿滑岩壁上摸索落脚点,数次险些踏空。
下行十余丈,脚下终于触到一块凸起的岩石。他站稳身形,抬头望去——崖顶已隐入云雾;低头仍是茫茫一片。
他取出火折,吹燃点亮。微光映照下,石台边缘有拖曳痕迹,似有人爬行而上。痕迹延伸至一道狭窄缝隙,宛如山体裂开的口子。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地面。泥土湿润,尚有新鲜血迹,颜色暗红。
循着血迹前行几步,火光照出岩壁上一道长长的划痕,像是指甲抓挠所致。
再往前,地上散落几片布条,纹样与她裙裾一致。
他脚步一顿,呼吸渐重。
就在此时,前方黑暗中传来细微声响——仿佛布料摩擦石头。
他屏息凝神,紧握判官笔,缓步向前。
火光轻晃,照亮前方岩壁凹处,一人蜷缩于角落。
白衣染血,发丝凌乱,胸口微微起伏。
是她。
她还活着。
她听见动静,艰难抬头,看清是他,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
谢珩疾步冲去,跪倒在她身边,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她浑身冰冷,口中再次涌出血沫,顺着下巴滴落在他手背上。
“撑住。”他声音颤抖,“我带你回去。”
她轻轻摇头,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胸口。衣衫破损处,皮肤已然发黑,并向四周蔓延。
毒已入体。
她张了张嘴,只咳出一口血沫。
谢珩撕下衣襟,用力按压伤口周围,试图阻断毒性蔓延。可那黑气如同活物,仍在缓缓向心口游走。
“别睡。”他轻拍她的脸颊,“看着我,别闭眼。”
她眼神渐渐涣散,手却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力气惊人。
忽然,她嘴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