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麟飞那惊世骇俗的“麒麟卖萌”展示,虽然只在苏昌河的书房内昙花一现,但其引发的能量涟漪,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不可避免地惊动了暗河中最敏锐的感知者。一场关于“信任”与“威胁”的暗流,在夜色中悄然涌动。
苏昌河唇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微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荡开,便已沉入他惯常的深邃与平静之下。他并未对火麟飞那番关于“神”与“意”的玄妙论述做出更多评价,只是重新拿起朱笔,将注意力拉回那些关乎暗河生死存亡的卷宗之上,仿佛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从未发生。
火麟飞却依旧沉浸在“演示成功”的兴奋中,他围着书案踱步,金色眼眸闪闪发光,继续畅想着:“昌河,你说要是咱们暗河的兄弟,以后对敌的时候,不搞那些阴森森的杀气,也弄个这种……嗯,充满正能量的神兽虚影出来,是不是特别有气势?说不定还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呢!这叫心理战术!”
苏昌河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暗河行事,不求气势,只求结果。” 让一群杀手顶着麒麟凤凰去杀人?那画面太美,苏昌河觉得暗河列祖列宗的棺材板可能要压不住了。
火麟飞撇撇嘴,显然不认同这种“实用主义至上”的观点,但看苏昌河又埋首公务,便也识趣地不再打扰。他打了个哈欠,裹紧身上那件属于苏昌河的、带着冷冽气息的玄色外袍,蜷缩在壁炉旁的软垫上,没多久便呼吸均匀,沉入梦乡。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烛火噼啪与书页翻动的声音,以及少年清浅的鼾声。然而,这片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子夜时分。
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外。来人正是苏暮雨。他并未叩门,只是静立片刻,似乎在感知门内的气息。确认苏昌河并未歇息后,他才以特定的节奏,极轻地叩响了石门。
“进。”苏昌河的声音从内传出,听不出喜怒。
苏暮雨推门而入,反手将石门无声合拢。他依旧戴着那张纯黑面具,但周身散发的气息,却比平日更加冰冷凝重几分。他快步走到书案前,单膝跪地,垂首道:“大家长。”
“何事?”苏昌河放下笔,目光落在苏暮雨身上。他了解苏暮雨,若非紧要之事,绝不会在深夜以此种姿态前来。
苏暮雨抬起头,面具后的眼眸锐利如刀,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一个时辰前,属下在据此三里外的‘断魂崖’秘桩值守时,感知到一股……极其异常的能量波动。”
苏昌河眼神微凝:“说清楚。”
“那股波动,”苏暮雨的语气带着罕见的犹疑与凝重,“并非内力,也非寻常天地元气。它至阳至刚,磅礴浩瀚,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与灵性。其源头……似乎正是大家长书房的方向。”
他顿了顿,继续道:“波动虽只持续了极短时间,但其层次之高,属性之奇特,属下闻所未闻。更令人不安的是,在那股波动中,属下竟隐隐感知到一丝……类似上古神兽麒麟的威压与祥和之意。此事太过蹊跷,属下担心……是否有未知的强大存在潜入附近,或是有何异宝现世?需立刻彻查,以防不测!”
苏暮雨说完,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火麟飞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翻了个身,将苏昌河的外袍裹得更紧了些。
苏昌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壁炉旁那个睡得毫无形象可言的红色身影。麒麟?祥和?生命气息?每一个词,都与眼前这少年的“表演”对得上号。他没想到,火麟飞那看似“华而不实”的招式,其能量波动竟能精纯磅礴到如此地步,连数里之外的苏暮雨都能清晰感知,并误判为异宝或强敌。
这少年……他身上的秘密和潜力,恐怕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厚。
苏昌河沉默的时间有些长。苏暮雨心中疑虑更甚,忍不住再次开口:“大家长?是否需要启动最高警戒?或者……由属下亲自在附近巡查?”
“不必了。”苏昌河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此事我已知晓。”
苏暮雨一怔:“大家长知晓?那波动是……”
“是火麟飞。”苏昌河言简意赅,目光重新落回苏暮雨身上,“他在演练一种……来自他故乡的独特功法,并无威胁。”
苏暮雨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
火麟飞?!
那个看起来除了武力高强、思维跳脱之外,并无太多特殊之处的红发少年?他竟能引动如此不可思议的能量波动?甚至模拟出近乎神兽的气息?
一股强烈的震惊与更深的忌惮,瞬间席卷了苏暮雨。他之前虽知火麟飞实力强横,救过大家长,但也只当是某种奇特的外家功夫或内力深厚。可如今看来,此子所掌握的力量,完全超出了北离武学的范畴!其来历和目的,恐怕远比表面看起来更加复杂难测!
“大家长!”苏暮雨的声音带上了急切,“此子功法诡异,来历不明,其力量属性更是闻所未闻!他接近大家长,究竟意欲何为?方才那股波动,难保不会引来其他势力的窥探!留他在身边,风险太大!还请大家长三思!”
他的担忧合情合理。一个无法掌控的、拥有未知强大力量的存在,对于暗河而言,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苏昌河静静地看着苏暮雨,看着自己最得力的臂膀、最忠诚的兄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与警惕。他知道,苏暮雨的怀疑是对的。站在暗河大家长的立场上,对火麟飞这样神秘而强大的“异数”,最稳妥的做法,甚至是……在他成长到无法控制之前,彻底清除。
但是……
苏昌河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在睡梦中吧唧着嘴,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口水的少年。
他想起了火麟飞递过来那碗甜腻的莲子羹时亮晶晶的眼神;
想起了他笨手笨脚却认真包扎伤口的样子;
想起了他谈论“多条出路”时那充满希望的光;
想起了那头用大脑袋蹭着他、散发着温暖祥和气息的能量麒麟;
想起了他毫无心机地说“我们是朋友”时那理所当然的语气……
信任,对于苏昌河而言,是比绝世武功更奢侈的东西。他的一生,都活在算计与背叛之中。可偏偏对这个少年,他那颗冰封的心,却一次次地违背理智,生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信赖感。
“暮雨,”苏昌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苏暮雨的劝谏,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信他。”
短短三个字,让苏暮雨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苏昌河。他从未听过大家长用如此肯定的语气,去信任一个“外人”!
“可是大家长!……”苏暮雨还想再劝。
“我意已决。”苏昌河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尽管那只是伪装成窗户的石壁),负手而立,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挺拔而孤寂。
“暗河之路,已沉寂太久。或许……正是需要这样一股无法预测的‘变数’,来冲破这潭死水。”苏昌河的声音低沉,仿佛是说给苏暮雨听,又仿佛是自言自语,“风险固然存在,但可能的回报……亦值得一搏。”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暮雨:“关于火麟飞之事,封锁消息,仅限于你我知道。对外,便说是……我修炼某种秘法所致。”
“至于你,”苏昌河走到苏暮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如渊,“暮雨,我需要你,像相信我一样,去相信我的判断。”
苏暮雨仰头看着苏昌河,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沉默了许久,最终,深深地低下头,将所有的疑虑与担忧都压回心底,沉声道:“是!暮雨……明白了。谨遵大家长之命!”
他知道,这是大家长做出的选择。作为暗河之傀,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服从,并守护这份选择,无论对错。
苏暮雨悄然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
苏昌河站在原地,良久未动。他 gamble 了。将暗河的未来,甚至是他自己的性命,赌在了一个来历不明、心思单纯的少年身上。这是一场豪赌,赢面几何,无人可知。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火麟飞似乎觉得冷了,无意识地朝着热源——苏昌河的方向蜷缩了一下,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昌河……莲子羹……下次多放糖……”
苏昌河身体微微一僵。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个毫无防备、甚至有些傻气的少年。许久,他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壁炉边,拿起几根干柴,动作有些生疏地添进炉膛。火焰重新旺盛起来,温暖的光晕笼罩着熟睡的少年。
苏昌河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火麟飞一会儿。然后,他弯下腰,极其小心地,将滑落一角的外袍,重新往上拉了拉,细致地掖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回到书案后,继续处理那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卷宗。
只是这一次,他那常年冰封的侧脸线条,在跳跃的炉火映照下,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信任的种子已经播下,它在猜忌的冻土与温暖的炉火之间,悄然孕育。而这场由一头“撒娇麒麟”引发的暗流,暂时,被暗河之主以绝对的权威,按压了下去。但未来的风浪,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