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角落,那座由整块黑铁浇铸的兵器架,静静矗立,散发着冰冷的金属气息。
千斤之重,仿佛一头匍匐的钢铁巨兽。
叶惊鸿的目光,从兵器架上移开,重新落回帅案之后那道巍峨的身影上。
他的拳头,已经微微握紧。
帐内的杀机,在那一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然而,就在叶惊鸿体内的气血即将引爆的刹那,秦战却忽然摆了摆手。
那股足以冻结骨髓的杀意,如潮水般退去,了无痕迹。
“在这里打,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秦战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他绕过帅案,缓步走到叶惊鸿身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叶惊鸿完全笼罩。
这小子,果然是块璞玉,不,是一块已经初具锋芒的凶器。但光有锋芒还不够,还需要一个足以承载它的名分。
“你杀李威,靠的是一拳之威,震慑了全场。”
“本将要提拔你,同样需要一个让所有人都闭嘴的理由。”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在叶惊鸿的肩膀上,那股力道,足以让寻常武者的肩骨当场碎裂。
叶惊鸿的身形,纹丝不动。
好筋骨,好定力。秦战心中赞许更甚。
“本将给你一个机会。”
秦战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了厚重的帐帘,响彻在整个中军营地。
“一个在三军面前,扬名立万的机会!”
“传我将令!”
“北关大营,所有将士,校场集合!”
“本将要亲眼看看,我北关的‘军中第一拳’,究竟有何等成色!”
……
将令如山。
一道道命令,从中军大帐飞速传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整个北关大营,掀起了滔天巨浪。
“什么?大将军要亲临校场,观看叶惊鸿演武?”
“不是公审,是演武?”
“疯了!这世界彻底疯了!杀了校尉不仅无罪,还能得此殊荣?”
刚刚从公审台的血腥与震撼中缓过神来的兵卒们,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瘟疫,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席卷了每一个营区。
伙夫营里,烧火的伙夫停下了手中的劈柴刀,怔怔地望着校场的方向。
伤兵营内,缠着绷带的伤员挣扎着爬起,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向外涌去。
斥候营、黑甲营、亲卫营……
无数营帐的门帘被掀开,一个个身影冲了出来。
他们的脸上,带着截然不同的神情。
有惊愕,有不解,有嫉妒,有怨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好奇与期待。
他们想亲眼见证。
亲眼见证那个以伍长之身,一拳格杀校尉的怪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们想亲眼看看,能让从不喜形于色的大将军,为其打破规矩,大动干戈的,究竟是怎样的一身通天本领!
整个军营,彻底沸腾了。
数万名终日与黄沙、死亡为伴的铁血将士,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向着中央那座巨大的校场疯狂汇聚。
沉重的脚步声汇成一片,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兵甲的碰撞声,兵器的摩擦声,汇聚成战争来临前,那独有的钢铁交响。
校场之上,人山人海。
黑压压的人群,将中央那座高大的点将台围得水泄不通。
数万道目光,汇聚成一股灼热的、足以熔化钢铁的视线,死死锁住点将台的入口。
他们在等待。
等待那个传奇的,或者说,那个成为传说的年轻人。
高台之上,一众校尉、都尉早已就位。
他们神情肃穆,但眼神深处,同样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们比底层兵卒更清楚,今日之事,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演武。
这是大将军在用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为叶惊鸿铺路。
用数万将士的目光,用整个北关的军心,为其铸就一条一步登天的阶梯!
只要他能在这座台上,镇住全场。
那么从今往后,整个北关大营,再无人敢质疑他的地位。
再无人敢,对他生出半点不敬。
在万众瞩目之下,叶惊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通往点将台的石阶尽头。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色劲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
他没有佩戴任何兵器。
他只是一个人,一双拳。
他迈步而出,踏上了点将台。
当他的脚掌,落在点将台中央的刹那。
原本喧嚣鼎沸的校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数万人的呼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在同一时间扼住。
叶惊鸿站在那里。
他的身前,是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人海。
他的身后,是北关大营一众手握兵权的校尉都尉。
他的头顶,是那道来自点将台最高处,沉重得足以压塌山峦的审视目光。
风停了。
数万人的呼吸,汇聚成一片沉闷的真空,将这片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尽数吞噬。
兵卒们手中的长戈,反射着天际边苍白的光,那无数个光点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片刺目的光海。
每一道目光,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带着惊愕、嫉妒、猜忌、怨恨,甚至是恐惧,试图刺穿他的皮肤,洞穿他的骨骼,窥探他灵魂深处的秘密。
这股由数万人的意志凝聚而成的庞大压力,无形无质,却比万仞高山更加沉重,比北境的寒风更加刺骨。
寻常武者在此等阵仗之下,心神早已被夺,气血逆乱,莫说演武,恐怕连站稳都难。
叶惊鸿的心脏,没有一丝一毫的加速。
他的胸膛,以一种平稳而悠长的节奏,微微起伏。
他的呼吸,依旧深沉。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
那双眼睛里,没有映出人山人海,没有映出高台权贵,仿佛世间万物,都只是他眼底一抹无意义的倒影。
心如止水。
原来这就是万众瞩目。
这股由数万人的意志汇聚而成的压力,竟比山岳更沉重,比刀锋更锐利。
它冲刷着他的身体,挤压着他的意志,试图在他的心湖中掀起哪怕一丝的涟漪。
叶惊鸿能清晰地感知到。
高台上,那位大将军投来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注视。那道目光没有情绪,却蕴含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绝对掌控力,仿佛他的一切,都早已在对方的计算之中。
他能感受到周围那些校尉都尉们,或嫉妒或忌惮的目光。那些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充满了审判与排斥,恨不得立刻就将他这个破坏规矩的异类,从高台上撕扯下去。
他更能感受到台下那数万兵卒,汇聚成实质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庞大意志。那里面有最原始的崇拜,也有最直接的敌意。他们既期待着见证奇迹,也渴望着看到这个一步登天的怪物,轰然坠落。
可这些,与他何干?
扬名立万?
证明自己?
叶惊鸿的内心,一片澄澈。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蝼蚁的质疑,于巨龙而言,毫无意义。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表演,更不是为了取悦谁。
李威的死,大将军的召见,这场万众瞩目的演武,于他而言,都只是修行路上的风景。
他只是来完成一项修炼。
一项将他的武道,将他那千锤百炼的拳意,彻底展现在这片天地之间,接受这铁与血的洗礼与见证的修炼。
秦战此举,正合我意。
我的拳,本就该在万军之前,在铁血之中,淬炼出最纯粹的杀意。
他需要做的,仅仅是展现自己修炼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