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阴冷,裹挟着王大山牙关颤抖的咯咯声,撞在叶惊鸿的身上,却未让他眼中的平静起半分波澜。
“快……快逃吧!”
王大山的声音已经彻底扭曲,带着哭腔,他整个人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泥土,不敢去看叶惊鸿的脸。
逃?
这个字,在叶惊鸿的脑海中闪过,随即被彻底抹去。
逃,就坐实了罪名。
一个背负着通敌叛国罪名的逃兵,就算能侥幸活下来,也只能亡命天涯,永远活在阴影里。
那不是他要的路。
他的路,是用刀,用拳,用敌人的尸骨,铺就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阶梯。
李威,只是这条路上的第一块绊脚石。
这块石头,不能绕过去,只能……踢碎。
“起来。”
叶惊鸿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王大山身体一僵,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恐惧与绝望的脸上,看到的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这股冰冷,反而让王大山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诡异地安定了下来。
“你叫王大山?”
“是……是,伍长,俺叫王大山,伙夫营的……”
“你救过我。”叶惊鸿打断了他,“这条命,我记下了。”
他伸出手,将王大山从地上拽了起来。
“现在,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王大山怔怔地看着他,脑子一片空白。
“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有人问起,或者你听到什么风声,你就顺着他们的话说。”
“说……说什么?”
“说你看到我深夜在收拾行囊,神色慌张。”叶惊鸿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说你看到我把什么东西,埋在了营帐后面的土里。说得越真越好,越多人听到越好。”
王大山彻底懵了。
这不是在火上浇油吗?这不是在帮着对方,把罪名钉死吗?
“伍长,这……”
“按我说的做。”叶惊鸿的目光,让王大山把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这是命令。”
“是!”
王大山几乎是本能地应下,然后失魂落魄地,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黑暗里。
叶惊鸿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
他走到那张小木桌前,将桌上那袋沉甸甸的,大比获胜得来的赏银,拿在了手中。
银子在皮袋里碰撞,发出清脆而实在的声响。
这是权力的另一种体现。
李威的阴谋,环环相扣。伪造的物证,收买的人证,再加上一个被他掌控的军法处主簿。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针对普通士兵的,必杀之局。
但李威算错了一点。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士兵。
叶惊鸿的脑海中,浮现出李威身边那几名亲卫的面孔。
其中一人,眼神总是游移不定,手掌的虎口和指节,有常年赌博之人留下的厚茧。在军营中,嗜赌,是一个足以致命的破绽。
叶惊鸿将那袋赏银揣入怀中,拿起那把精钢战刀,身影一闪,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比墨更深的夜色里。
……
翌日,天刚蒙蒙亮。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粗暴地撕裂了营地的宁静。
一队全副武装的斥候营士兵,在一名百夫长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冲到了叶惊鸿的营帐前。
“奉军法处之命,有人检举亲卫营伍长叶惊鸿,勾结蛮族,形迹可疑!给我搜!”
那名百夫长一脸煞气,大手一挥,身后的士兵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周围的营帐里,一扇扇门帘被掀开,无数道目光投了过来,充满了惊愕、不解,以及一丝隐秘的快意。
“叶疯子通敌?真的假的?”
“无风不起浪,军法处都出动了,怕是八九不离十。”
营帐的门帘被粗暴地扯开。
叶惊鸿正盘膝坐在床板上,仿佛早已在此等候。
他身上穿着整齐的号服,那把精钢战刀横放于膝前。
看到闯进来的士兵,他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只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几位,一大早便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少废话!”百夫长狞笑一声,走了进来,“叶惊鸿,有人看到你昨夜与蛮族探子在关外密会,你还有什么话说?”
两名士兵已经开始粗暴地翻找起来,很快,其中一人便像是发现了什么,在床铺的草席之下,摸出了一封用油布包裹的信件。
“百夫长!找到了!”
百夫长一把夺过信件,打开一看,脸上瞬间露出得意的狂笑。
“好!好一个叶惊鸿!人证物证俱在,我看你还如何狡辩!”
他将那封用蛮族血墨写成的“密信”,狠狠摔在叶惊鸿的脸上。
“拿下!”
两名士兵上前,拿出冰冷的镣铐,就要锁住叶惊鸿的双手。
叶惊鸿没有反抗。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封信。
他只是平静地站起身,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这份过于配合的态度,让那名百夫长都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的轻蔑更甚。
在他看来,这是自知罪证确凿,已经放弃抵抗的表现。
冰冷的铁索,锁住了他的手腕。
“带走!送交军法处,公审!”
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叶惊鸿被押解着,穿过整个营区。
消息,如同瘟疫般扩散。
那个在大比中一拳惊天下,被誉为“军中第一拳”的绝世天才,竟然是蛮族的奸细!
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远比他获得第一更加震撼。
校场之上,临时搭建的公审台,早已准备就绪。
军法处主簿张德全,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人,高坐堂上。
李威则以校尉之尊,坐在旁边的监审席位上,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痛心与愤怒,目光扫过被押上台的叶惊鸿,充满了失望。
台下,黑压压的,站满了闻讯而来的兵卒。
“带人证!”张主簿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
两名斥候营的老兵被带了上来,他们跪在地上,言之凿凿地“指认”,如何亲眼看到叶惊鸿在深夜,于某个隐蔽的哨塔下,将一封信交给了蒙面的蛮族探子。
时间,地点,细节,说得天衣无缝。
随后,那封从叶惊鸿营帐中“搜”出的密信,被当众宣读。
信中,“内应疯子”向蛮族汇报了北关大营的兵力部署,并计划在大比中清除异己,为日后蛮族大军破关,扫清障碍。
证据链,完美闭合。
台下的议论声,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愤怒的声讨。
“杀了他!杀了这个叛徒!”
“枉我们还当他是英雄!”
群情激奋。
李威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胜利的,冰冷的笑意。
他站起身,面向众人,声音沉痛。
“本将痛心疾首!我北关大营,竟出了此等败类!叶惊鸿本是天纵之才,本将一度寄予厚望,却不想,他竟是包藏祸心的豺狼!”
他转向面无表情的叶惊鸿,厉声质问。
“叶惊鸿!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被铁链锁住的身影上。
等待着他的,将是凌迟处死,遗臭万年的下场。
叶惊鸿缓缓抬起头。
他没有看李威,也没有看那些所谓的“人证”。
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最终,落在了李威身后,一名亲卫的脸上。
那名亲卫,正是那个嗜赌的,昨夜收了他一袋赏银的人。
在叶惊鸿的注视下,那名亲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叶惊鸿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全场的嘈杂。
“我有话说。”
他顿了顿,平静地吐出了后半句。
“我想请李威校尉,解释一下,他亲笔书写,并许诺事成之后,提拔军法处张主簿为都尉的这张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