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那一声膝盖骨与青石板的闷响,是这片死寂的开端。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条凝滞的丝线。
赵旬跪在那里,脸上的乖戾与狂怒还未褪去,就被一种更深邃的,源自骨髓的剧痛与恐惧所取代。
怎么回事?他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这不可能!我的腿……剧痛之下,是无尽的羞辱。他竟敢让我跪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要他死,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动作。
他就跪下了。
当着京城半数权贵的面,当着数百名王府护卫的面,当着无数百姓的面。
跪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
“小……小王爷!”
短暂的呆滞过后,一名离得最近的护卫头领,发出了惊骇欲绝的尖叫。
小王爷受伤了!在我的面前!完了,一切都完了!王爷不会放过我的!除非……除非杀了他!对,杀了他!用他的命来将功补过!
这一声,是点燃火药桶的引信。
“保护小王爷!”
“杀了他!”
“狗贼!你敢伤小王爷!”
数百名训练有素的王府护卫,在极致的震惊与恐惧催化下,爆发出了疯狂的怒吼。
主辱臣死。
他们很清楚,今天若不能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头颅斩下,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更可怕的责罚。
嗡——
数百柄制式长刀同时出鞘,刀锋反射着天光,汇成一片刺眼的死亡森林。
杀气,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威慑。
它化作了实质的寒流,卷起地上的尘土,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那些原本还在看热闹的百姓,此刻终于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
这不是街头斗殴,不是权贵间的口角。
这是在天子脚下,一场即将血流成河的厮杀。
人群轰然散开,尖叫声,哭喊声,桌椅被撞翻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混乱的背景。
潮水般的护卫,从三个方向,朝着叶惊鸿合围而来。
他们面目狰狞,眼神赤红,将所有的恐惧都转化为了杀意。
叶惊鸿站在原地。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跪在地上,因为剧痛而浑身抽搐的赵旬。
他站在那里,不闪,不避。
三百一十四颗心脏在狂跳,呼吸声驳杂而混乱。被愤怒和恐惧驱使的野兽,毫无章法。他们的力量是分散的,他们的杀意是虚浮的。这样的攻击,只是徒劳的喧嚣。
在他的感知中,世界被分解成了无数最基础的线条。
他能“看”到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护卫头领,他因为愤怒而充血的眼球,他紧咬的牙关,他握刀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暴起的青筋。
他能“听”到三百一十四颗心脏在胸腔内疯狂的鼓噪。
他能“闻”到他们身上汗水与铁器混合的味道。
很吵。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一个很简单的动作,简单得如同拂去肩头的尘埃。
然后,握拳。
对着前方那片由刀锋与人潮构成的,汹涌而来的死亡巨浪。
轻飘飘地,挥了出去。
这一拳,很慢。
慢到所有人都能看清他手臂的轨迹,慢到他身后那群纨绔子弟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荒谬的讥笑。
他在干什么?被吓傻了吗?这一拳软绵绵的,是想给谁挠痒痒?真是个不知死活的蠢货。
这是什么?
放弃抵抗了吗?
没有声势。
没有劲风。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内力波动。
可就在他拳锋抵达某个临界点的一瞬间。
他身前的空气,那片空无一物的空间,发生了某种肉眼可见的,恐怖的畸变。
它向内塌陷了。
极致的压缩,带来极致的真空。
然后,引爆。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沉闷到让所有人心脏都为之抽紧的,如同巨兽打了一个饱嗝的声音。
啵。
一股无形的,毁灭性的力量,以他拳头为中心,形成一个扇面,蛮横地,不讲道理地,向前席卷而出。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护卫,脸上的狰狞,永远地凝固了。
那是什么……声音?我的刀……碎了……我的胸口……
他们手中的长刀,寸寸碎裂,化作无数金属的蝴蝶,向后倒卷。
他们身上的铠甲,如同纸糊的一般,向内凹陷,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悲鸣。
他们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撞进了他们的胸膛,将他们的肺部空气瞬间排空,混合着鲜血与内脏的碎片,从口鼻中狂喷而出。
他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正面击中,以比冲锋时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
第一排,撞上了第二排。
第二排,撞上了第三排。
骨骼碎裂的脆响,人体碰撞的闷响,汇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只一个呼吸。
那片气势汹汹的钢铁洪流,就这么……溃散了。
数百名王府精锐,如同被巨浪拍上沙滩的鱼,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由残破的血肉与扭曲的钢铁构成的,惨烈的堤坝。
哀嚎声,此起彼伏。
呻吟声,微弱而绝望。
那些侥幸没有被正面波及,还站在外围的护卫,一个个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魔鬼……那不是武功……是妖术!我们惹上了一个魔鬼!
他们手中的刀,在抖。
他们的腿,在抖。
他们的牙齿,在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恐惧。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扼住了他们的喉咙,冻结了他们的血液。
那群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纨绔子弟,脸上的讥笑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见鬼一般的,呆滞与苍白。
不……不可能……没有光,没有火,他们就……就那么碎了?像一堆烂肉。我的眼睛骗了我……这一定是幻觉!
其中一人的坐骑,受惊悲鸣,人立而起,将他狠狠摔落在地。
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爬,裤裆处,一片湿热的腥臊,迅速蔓延开来。
整条长街,安静了。
之前所有的喧嚣与混乱,都被这一拳,彻底抹平。
只剩下那遍地的哀嚎,提醒着所有人,方才发生了怎样匪夷所思的一幕。
叶惊鸿缓缓放下了拳头。
他甚至懒得再去看那片狼藉的景象一眼。
问题解决了。
他转身,走回府内。
吱呀——
哐当!
那两扇朱漆大门,在他的身后,被府内的家丁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关上,门闩落下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将门内与门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地狱。
门内,是宁静。
这一拳,让整个京城都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