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纪恒喉结动了动,忽然勾起唇角笑了。那笑意顺着眼角眉梢漫开,竟比窗外的阳光还要亮几分:“好啊。”
他伸手拿起洛丽桌上的钢笔,指尖在磨得发亮的笔帽上轻轻转了圈,“输了的人请客。”
“一言为定。”洛丽伸手要抢钢笔,却被他轻轻躲开。指尖擦过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又像触电似的收了手。
从那天起,教室里的空气都像是被拧紧了发条。洛丽的草稿纸堆得越来越高,上面的演算步骤从挤挤挨挨变得条理分明。
尹纪恒则把从前父母考大学的书本翻出来刷,课间总能看见他对着复杂的函数图像皱眉,笔尖在纸上敲出规律的轻响。
偶尔两人在走廊撞见,洛丽怀里抱着习题册和尹纪恒对视时总会默契地扬起下巴,那眼神里有较劲,却也藏着点说不清的东西——像是并肩奔跑的人,既想超过对方,又怕真的落下谁。
五月的风带着槐花香飘进教室时,洛丽在空间里发现了件怪事。那天她正对着一道解析几何题发愁,台灯忽然闪了闪,她的书桌上,多了本泛黄的日记本。
翻开第一页,洛夏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1977年10月21日,广播里说要恢复高考了。姐,你一定要等这个机会。”
洛丽的指尖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咚咚直跳。她忽然想起洛夏把习题册递给她时,眼里藏着的期待。
想起尹纪恒说“学的再好,也得上山下乡”时的无奈;想起自己夜里在空间刷题时,总觉得窗外的月光格外亮——原来那不是错觉,是有人在替她守着一个快要破土而出的春天。
洛丽知道,洛夏是在给自己打气,洛夏是怕自己松懈,怕自己不够坚定。指尖抚过那些带着油墨香的字,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辛苦都有了形状。
期末考试的铃声响起时,洛丽握着笔的手竟有些发抖。抬头时正撞见尹纪恒看过来的目光,他冲她眨了眨眼,手里的橡皮在桌面轻轻敲了敲——那是他们约定好的信号,意思是“别慌”。
最后一门考完,洛丽走出考场,发现尹纪恒正靠在槐树下等她。他手里捏着两张冰棍票,见她出来就扬了扬:“提前庆祝,不管输赢。”
冰棍化得很快,甜丝丝的水顺着指尖往下滴。洛丽舔了舔唇角,忽然说:“尹纪恒,我想考师范大学。”
“哦…?”他咬着冰棍抬头,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睫毛上,“如果可以——挺好的。”
“你呢?”
“如果可以——我想考物理系。”他说得笃定,像是早就想了千百遍,“我爸以前总说,国家缺搞科研的人。”
洛丽望着他眼里的光,忽然笑了。原来他们都藏着同一个秘密,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等着一场雨,就能破土而出。
成绩出来那天,老师宣布完成绩后,教室里有一瞬间鸦雀无声。随即是一片掌声。
“洛丽,你太厉害了,居然只比尹纪恒少了三分,第二名。”
“洛丽,你怎么做到的!”一个女同学尖着嗓子喊。
贺云考了第五名,他激动的把手掌都拍红了。
洛丽的目光落在老师挂在黑板上的考试成绩单上,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而尹纪恒的名字,就在她上面一行。
“差三分。”尹纪恒忽然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准备请客吧!”
洛丽抬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光。那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像是把整个夏天的阳光都装了进去。
她忽然想起日记本里的话,想起那些在空间里埋头刷题的夜晚,想起尹纪恒敲着桌角说“上山下乡”时的无奈——原来所有的努力,真的能让看似注定的轨迹,拐向全新的方向。
巷弄里的炮仗碎屑早已被雨水冲净,檐角的红灯笼换了新的,在风里轻轻摇晃。洛丽问:“你想吃什么?”
尹纪恒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支新钢笔,笔帽上的漆亮闪闪的。
“给你的。”他塞到她手里,“听说师范大学的板书要写得好看,得用支顺手的笔。”
洛丽握着钢笔,忽然觉得,这个夏天才刚刚开始。那些埋在心底的梦想,终于要和蝉鸣一起,在阳光下破土而出了。
“问你想吃什么?”洛丽扬起脸看着他,眼里盛着午后的阳光,亮得像揉碎了星子。
她指尖捏着那支新钢笔,冰凉的金属笔帽被掌心焐出点温度,笔身的光在她睫毛上跳着碎金似的舞。
尹纪恒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半步,后背轻轻撞上老槐树的树干。树皮粗糙的纹路硌着衬衫,倒让他定了定神。他低头踢了踢脚下的槐花瓣,那些粉白的碎瓣被踩得发蔫,却还透着清甜的香。
“去职工食堂吧。”他忽然抬头,眼里带着点狡黠的笑,“听说他们新蒸了蜜枣糕,得赶在晚饭前去抢。”
洛丽“噗嗤”笑出声,抬手把钢笔别进衬衫口袋,笔帽的金属边蹭着锁骨,有点痒。
“就知道吃甜的。”她故意拖长了调子,脚步却已经往巷口拐,“不过蜜枣糕得配酸梅汤才好,我这儿还有两张糖票,刚好能换两杯。”
尹纪恒几步追上来,并肩走在洒满阳光的巷子里。青砖墙上的爬山虎垂下来,绿得发亮的叶子时不时扫过胳膊,带着点黏糊糊的潮气。
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叮叮当当的,把空气里的槐花香都荡得摇晃起来。
“说真的,”尹纪恒忽然放慢脚步,声音轻了些,“你确定要考大学?”
洛丽望着前头巷子口的红灯笼,那新换的红绸子在风里飘,像团烧得正旺的火苗。
“嗯,”她点头时,发梢扫过耳尖,“洛夏说,我们任何时候都要满怀希望。”
尹纪恒没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摸出块叠的整整齐齐的手帕,递过去:“擦把汗吧,天太热了。”
那手帕是蓝白格子的,边角绣着朵精致的向日葵,一看就是手工绣的。
洛丽接过来,闻到上面淡淡的肥皂香,忽然想起尹纪恒那个当工程师的母亲。她低头擦汗时,听见他又说:“如果让我考大学,我一定要考京都的大学。”
“京都大学一定也有师范系。”洛丽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帕子的绒毛,“洛夏说等我考上了,她一定亲自送我去京都。”
两人说着话,脚步却没停。巷口的职工食堂已经飘出饭菜香,排队的人排到了门外,里头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热热闹闹的,像把整个夏天的烟火气都装了进去。
尹纪恒忽然停下,指着食堂窗口:“你看,蜜枣糕还剩最后一屉!”
洛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师傅正用长柄勺把金黄金黄的糕点往盘子里盛。
她拉着尹纪恒的袖子往前跑,帆布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响,像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远行,敲起轻快的鼓点。
阳光穿过食堂的玻璃窗,落在刚出锅的蜜枣糕上,那层晶莹的糖霜闪着光,甜得连空气都发黏。
洛丽咬了一口,温热的糯米裹着蜜枣的甜,从舌尖暖到心里。
她忽然觉得,不管是京都的雪,还是杏树的花,都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了——那些埋在习题册里的梦想,那些藏在眼神里的期待,终究会像这蜜枣糕一样,在某个寻常的午后,甜得让人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