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太极殿侧殿。
药香袅袅，李世民半倚在软榻上，面色带着病后的些许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落在躬身站在下方的林凡身上，久久不语。
殿内寂静，只有铜漏滴答作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林凡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心知这是帝王惯有的驭下之术，亦是对他此番登州之行和近期举动的审视。
终于，李世民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病中的沙哑，却不容置疑：“林凡，你可知罪？”
林凡心头一跳，面上却愈发恭谨：“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哼。”李世民轻哼一声，“朕许你筹建书院，寄予厚望。你却擅离长安，深入险地，与地方豪强刀兵相见。你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可还有朕？”
这话极重！林凡立刻躬身更深：“陛下息怒！臣万死！臣并非有意僭越，实是情况紧急，事关重大，不敢不察！”
“哦？如何重大？你且细细道来。”李世民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林凡知道关键时刻来了，他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从接到河北密报，怀疑独孤陀与八幡勾结，到秘密前往登州，夜探货栈，亲眼见到猛火油、硝石硫磺，以及那造型骇人的喷火柜，再到被围困、险象环生……他叙述得客观详实，既突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也点明了自己行动的不得已与冒险，最后，他刻意强调了程咬金等人的作用。
“……臣深知此举鲁莽，然喷火柜一旦用于海防或战事，后果不堪设想！臣人微言轻，恐奏报迟缓误事，故才冒死查探。幸得卢国公等诸位将军深明大义，愿以军方名义上奏，推动彻查，臣方能将此事禀于圣听。所有证据线索，臣已悉数交予程国公。” 他巧妙地将主导权移交给了军方，将自己放在了“辅助”和“冒险提供情报”的位置上。
李世民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软榻扶手。当听到喷火柜的细节时，他的眼神明显锐利了几分。待到林凡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方才淡淡道：“如此说来，你倒是忠心可嘉，勇于任事？”
林凡伏身：“臣不敢当‘忠勇’二字，唯有为陛下、为大唐尽一份心力之心。”
“心力……”李世民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再次扫过林凡，“朕听闻，你近日在长安，又是拍卖珍品，又是购置别业，很是风光啊。”
来了！林凡心中暗道，知道“自污”的效果开始显现。他立刻做出些许惶恐又带着点被说中心思的窘迫：“陛下明鉴……臣……臣乃商贾出身，骤得陛下恩宠，难免……难免有些忘形，只想让家人过得舒坦些，也让……也让外人看着风光些。些许俗念，让陛下见笑了。”
他这番表现，活脱脱一个暴富之后开始追求享乐和面子的商人形象。
李世民看着他，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一个有能力但又有着明显世俗欲望和弱点的臣子，远比一个无欲无求、深不可测的“圣人”更容易掌控。
“罢了，年轻人，喜好些浮华之物，也属常情。”李世民语气缓和了些，“只是需知，分寸不可失。”
“臣谨记陛下教诲！”林凡连忙应道。
“登州之事，程知节（程咬金）已与朕详细奏明。你提供的线索，至关重要。”李世民终于将话题拉回正事，“朕已密令登州都督府与百骑司联手，按图索骥，务必将独孤陀及其党羽，还有那海外据点，连根拔起！至于那喷火柜……”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等凶器，确非寻常。朕会命将作监派出得力工匠，会同你书院那个墨方，仔细研究，若能化为我用，则为大唐之幸，若不能，则务必毁去，绝其根源！”
林凡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李世民不仅接下了这个难题，还明确要将喷火柜的研究纳入官方体系，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陛下圣明！”林凡由衷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似乎有些疲惫，靠回软榻，挥了挥手：“此事你虽有功，但擅自行事，亦有过。功过相抵，朕就不赏不罚了。你且回去，好生经营你的书院，莫要再让朕听到你惹是生非。至于那个厨子……”他想起孔颖达的胡子，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让他收敛些！莫要再气坏了朝中老臣！”
“是，臣遵旨！定当严加管束！”林凡连忙应下，心中为朱黑胖默哀了一瞬。
正当林凡以为觐见结束，准备告退时，李世民仿佛忽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问道：“林凡，你家中除了正妻苏氏，似乎并无其他妾室？”
林凡一愣，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关心起他的家事，谨慎答道：“回陛下，臣与内子感情甚笃，且忙于俗务，并未纳妾。”
“嗯。”李世民微微颔首，“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之余，开枝散叶亦是正理。你如今封爵授官，府中只有一妻，倒也显得冷清了些。”
林凡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果然，李世民接着道：“朕记得，卢国公家的三娘子，程处寸，年方二八，性情……爽朗（他似乎在斟酌用词），与你倒是年岁相当。程知节前两日还与朕念叨，说他家三娘对你颇为……仰慕。不若，朕为你二人赐婚，成就一段良缘，如何？”
赐婚？！还是程咬金家的女儿？！那个传说中力能扛鼎、性子比父亲还火爆的程三娘？！
林凡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他终于明白程咬金那日答应得那么痛快，还笑得那么诡异是为什么了！这老妖精，竟然在这里等着他！这哪是“仰慕”，分明是看中了他这块肥肉，想用联姻的方式把他彻底绑在程家的战车上！而陛下此举，看似成全美事，又何尝不是一种更深的捆绑与制衡？将他这个新晋的伯爵、工部员外郎，与程咬金这等军方巨头联系起来，既是恩宠，也是将他置于更明显的派系标签之下，便于掌控。
这简直是一石二鸟……不，是一石三鸟！程家得了实惠，皇帝加了保险，只有他林凡，可能要面对一个能一拳打死牛的“贤妾”，以及家中醋海生波的苏婉儿！
“陛……陛下！”林凡冷汗都下来了，急忙道，“臣何德何能，岂敢高攀卢国公府上！况且臣与内子……”
“诶——”李世民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朕知道你们夫妻情深，程三娘过去，也不会撼动苏氏正妻之位。程知节是朕的股肱之臣，他的女儿，难道还配不上你一个县伯？此事，朕看就这么定了。待朕身体好些，便下旨。”
“陛下……”林凡还想挣扎。
李世民却已闭上眼睛，挥了挥手，明显是送客的意思：“退下吧。好好准备你的拍卖会，也……好好准备做新郎官。”
林凡浑浑噩噩地走出太极殿，只觉得外面的阳光都有些刺眼。登州的危机看似化解，“自污”策略也似乎起到了效果，可这御赐的“良缘”，简直是飞来横祸，不，是飞来横斧（程咬金的斧头）！
他仿佛已经看到程咬金拍着他肩膀哈哈大笑：“贤婿！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也仿佛看到苏婉儿泫然欲泣的脸，以及……程三娘可能扛着石锁闯入家门的可怕场景。
这“自污破局”之路，怎么走着走着，把自己给“污”到程家锅里去了？！
他站在宫门外，长叹一口气。
这突如其来的“桃花劫”，该如何应对？
（第16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