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西华门的密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些许镣铐的声响。梁九功提着羊角灯在前头疾步走着,昏黄光晕里映出身后跟着两个身形壮硕的侍卫,押解着孙之鼎。
这位昔日的太医院判官如今袍襟尽裂,十指关节处凝结着紫黑血痂,唯有那双眼睛仍泛着蛇信般的冷光。
孙之鼎虽故作镇定,但面色苍白如纸,嘴角还带着一丝干涸的血迹,显然在刑部大牢里没少受罪。
乾清宫月台前,赵嬷嬷被按跪在丹墀上。赵嬷嬷平日里那副眉眼恭顺的模样早已不见,此刻她头发凌乱,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慌乱,脚步踉跄,几乎是被侍卫半拖半拽着前行。
梁九功带着几人从乾清宫左后的昭仁殿出来,见梁顺已经候在门口。梁顺见师傅眼色,他立即侧身让开甬道,几个御前的侍卫立刻架起人犯往里拖。
殿内金砖光可鉴人,倒映着孙之鼎踉跄的身影。两名御前侍卫突然抬腿猛踹,“咔嚓”两声膝骨砸地的闷响,赵嬷嬷直接瘫软如泥,而孙之鼎却硬挺着脖颈,染血的官袍下摆像面残破的旗,在穿堂风中簌簌发抖。
梁九功却顾不上这些,趋步至后殿珠帘外,躬身轻唤:“万岁爷,人犯已带到。”
玄烨负手而出,明黄袍角掠过门槛时带起一阵松香,索额图紧随其后,拇指上皇上新赏的翡翠扳指已深深掐进掌心,洇出几丝血痕。
赵嬷嬷整个人几乎蜷缩成团,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不敢直视御座上的玄烨。孙之鼎则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不过瞬间又被他掩饰过去,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狗奴才!”索额图突然暴起,织金马靴带着风声直踹孙之鼎心窝,太医像破布口袋般滚出丈余,撞翻了一盏青铜仙鹤灯。“老子扒了你的皮!”老臣的怒吼戛然而止,被玄烨“铛”地一声扳指叩案截断。
“梁九功,还不快请索相坐下!”
梁九功适时捧来紫檀圈椅:“索相保重!”
索额图只好作罢,气呼呼的重重跌坐椅中,朝服下摆还在不住颤抖,活像只被铁链锁住的老虎。
玄烨的目光自二人身上缓缓扫过,,如寒刃剖骨。
良久,天子薄唇轻启:“赵嬷嬷,皇后待你不薄,坤宁宫众人也未曾亏待过你,你便是这般报答主子的恩典?”
赵嬷嬷 “哇” 地一声哭了出来,涕泪横流:“万岁爷开恩呐!奴才有苦衷啊!”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揪住衣襟,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疮疤,“孙大人给奴婢孙儿灌了乌香汤,那孩子才五岁啊!”
老妇浑浊的泪水冲开脸上血污:“我... 我也是没办法呀!每回老奴犹豫,他便在孩儿身上添新伤”话至此处,她突然瑟缩着偷觑孙之鼎,眼神中既有恐惧又有恨意。
玄烨将目光转向孙之鼎,怒喝道:“孙之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谋害朕的皇子,扰乱朝纲,你可知罪?”
孙之鼎却突然挺直了腰板,冷笑一声道:“皇上圣明!可您当真以为,太医院一个小小的院判,就敢谋害龙裔?哼,这宫里宫外,想让您龙嗣不宁、江山不稳的大有人在。我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放肆!”
玄烨一掌击在龙案上:“你休要狡辩,妄图拉他人下水。朕今日定要将你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
孙之鼎却不以为然,继续说道:“万岁爷,您以为抓住我和赵嬷嬷就能平息此事?您未免太天真了。这宫里的水有多深,您怕是还没看清。”
索额图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孙之鼎骂道:“你这逆贼,到了此刻还敢嘴硬!你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孙之鼎却将头一扭,不再言语。这时,赵嬷嬷哭哭啼啼地说道:“万岁爷,奴才知道错了,求您饶了奴才吧。奴才愿意将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孙之鼎他... 他还与宫外的一些江湖人士勾结,那些人擅长用毒,就藏在广济寺的地窖里!”
玄烨听闻,眉头紧锁:“梁九功,速派人去彻查与孙之鼎勾结的江湖人士,一个都不许放过。”
“嗻!” 梁九功领命,迅速退下安排人手。
玄烨又看向孙之鼎,眼中满是杀意:“孙之鼎,你若现在如实招来,朕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否则,朕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孙之鼎却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在殿内回荡,透着一股疯狂与决绝:“想让我招供?做梦!反正我儿已经被你们逼死了,我横竖都是一死,我为何要遂了您的愿。”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名侍卫匆匆跑进来,单膝跪地禀报道:“万岁爷,不好了!温郡王府那边传来消息,温郡王猛峨听闻王府被围,竟然服毒自尽了!”
玄烨听闻,脸色骤变:“什么?这个猛峨,死得倒是干脆!”
孙之鼎听到这个消息,脸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玄烨看到他的表情,心中更是怒火中烧:“朕的承祜...可是折在你这狗奴才手里?”
孙之鼎收起笑容,冷冷道:“万岁爷,您慢慢查吧,看看到底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您。”
“给朕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骨!”
索额图蹭的站起:“奴才这就活剐了他!”
“慢着。”玄烨抬手拦住暴起的老臣,转向殿外:“小顺子。”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候着的梁顺连滚带爬扑进来,额头在金砖上磕得砰砰响。
“奴才在!”
“把这畜生关进后殿暗房里头。”天子摩挲着翡翠扳指,“记住,用皇阿玛当年审白莲教的法子,别让他死了。”
待梁顺拖着人退下,玄烨忽然抓起案上镇纸砸得粉碎:“索相,猛峨的丧报且先压着,”碎玉飞溅中,天子勾起一抹冷笑,“温郡王素来体弱,就说是病了见不得人,等两年再报病逝就是。”
索额图瞳孔骤缩,立时会意:“老臣这就去太医院,请张院首亲自照料。”
索额图退下时脚步匆匆,似是等不及要活剐了孙之鼎。
“万岁爷开恩啊——”
赵嬷嬷突然扑上前抱住玄烨靴履,混着血丝的涕泪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奴婢愿受千刀万剐,只求救救我那孙儿...”
话未说完,被赶回来的梁九功旋风般冲进殿内,一记窝心脚将她踹开,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殿内凝滞的空气:“放肆!作死的贱婢!也配碰圣躬!”
玄烨垂眸整了整袍角,明黄缎面上赫然沾着抹猩红胭脂。天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污渍,忽然低笑:“倒是与那药里的朱砂...一个颜色。”
“传旨。”
转身时,帝王袍角扫过赵嬷嬷涕泪横流的脸。那袭明黄掠过她涣散的瞳孔,像最后一片秋叶盖在将死之人的眼上:“赵氏杖毙后曝尸三日,赵氏族人全部...”顿了顿,“全部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最后一字余音未散,赵嬷嬷竟生生呕出口鲜血,昏死过去。
梁九功倒退两步,嫌弃的捂着鼻子:“晦气东西冲撞了圣驾,合该千刀万剐!还不快拖下去!”
待小太监们手忙脚乱拖走血人,梁九功立刻换作恭谨神色,碎步追着玄烨往后殿去。途经那滩血渍时,他不动声色地碾了碾靴底,恰似碾死一只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