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将桑宁安抚住,看着她被绯云劝回东暖阁休息,圆姐才真正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头疼袭来。宁儿这孩子,平日里看着娇憨直率,没想到胆子这么大,心思一动,竟给她出了这样一个天大的难题!
且不说那虚无缥缈的“背后之人”该如何去查,眼下最紧迫的是如何先把自己妹妹从这杀人嫌疑的泥潭里干干净净地摘出来!人证物证看似都对桑宁不利,再加上她自己放出去的流言推波助澜,这局面简直是糟糕透顶。可事已至此,再难也得硬着头皮想办法,保住桑宁的性命和清白,是眼下压倒一切的要务。
圆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这紫禁城里,能真正决定此案走向的,说到底只有三位正经主子:皇上态度明确,太后一向不多问事,那么唯一可能扭转局面的,就只有深居慈宁宫的太皇太后了。
可真要往慈宁宫去,圆姐心下又不禁有些打鼓。先前婉仪私下里曾对她说过,桑宁当年中毒之事,慈宁宫里头未必干净,甚至可能多有插手。这话是婉仪的挑拨离间,还是确有其事?圆姐无从判断,也无法验证。可眼下山穷水尽,除了去碰碰运气,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无论如何,为了桑宁,她必须去试一试。
慈宁宫内,檀香依旧。
当宫人禀报永和宫李格格求见时,太皇太后正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丝了然:“这丫头,倒是比哀家预料中来得还要早些。是个通透的,知道该来找谁。叫她进来吧。”
圆姐深吸一口气,稳步走进殿内,规规矩矩地行大礼:“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恭祝太皇太后凤体康健,福泽绵长。”
太皇太后声音平和:“起来吧。赐座。”
“谢太皇太后。”圆姐谢恩后,才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小心落了座,只坐了半边,姿态恭敬。
太皇太后打量了她一眼,像是闲话家常般开口:“你倒是稀客,平日来请安也多是随着众人一起。今日怎得没把哀家的小昭意抱来?哀家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
圆姐脸上挤出得体的微笑,应对道:“回太皇太后,小格格方才闹觉呢,黏着宁额娘不肯松手,乳母都哄不好。臣妾怕她哭闹起来叨扰了您清净,就没敢带来。”
太皇太后目光微动,似是随意地接了一句:“哦?昭意和桑宁那丫头倒是愈发亲近了。”
圆姐心中一跳,面上依旧从容:“是。蒙皇上与太皇太后恩典,永和宫里安宁度日,小格格长得也活泼,许是宁儿性子开朗,孩子都喜欢与她亲近,眉眼间倒真显出几分宁额娘的影子来了。”她刻意强调永和宫的安宁和桑宁与孩子的亲近,暗含桑宁无心机、不宜害人之意。
太皇太后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她话中之意?她不再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那你今日既不是抱着孩子来给哀家解闷的,独自前来,是有何事要找哀家?”
圆姐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她起身再次福了一福,语气带着无助:“老祖宗明鉴。您定也听闻这两日宫里发生的荒唐事了。桑宁妹妹无端被牵连进婉仪姐姐的案子里,臣妾这心里……实在是又惊又怕,没了主意。思来想去,这满宫里,也只有老祖宗您能主持公道了。臣妾冒昧前来,恳求太皇太后指点迷津,救救宁儿。”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一副为妹担忧走投无路的模样。
太皇太后听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哦?哀家在这慈宁宫里,倒是听见些风言风语。可你也知道,哀家年纪大了,懒怠动弹,平日也不往你们东六宫去,具体是个什么情形,人证物证如何,哀家倒是不甚了了。”她这话,既点明自己知情,又将皮球轻轻踢回给了圆姐,等着看她如何说。
圆姐心中知道太皇太后这是要她先陈情,也是在试探她对此事了解多少、态度如何。她稳了稳心神,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娓娓道来,语气尽量客观,不偏不倚:
“回老祖宗,具体情形,臣妾所知也皆来自梁总管查问后的转述与宫中流言。据说是婉仪妹妹中了砒霜之毒,毒下在她饮茶的杯子里。包裹砒霜的油纸后来在钟粹宫后墙寻得。只是……婉仪身边的贴身宫女瑟韵一口咬定,是桑宁趁说话之机下的毒。梁总管查验时,竟也在桑宁当日所戴的护甲缝隙中,验出了些许砒霜残留。”
她顿了顿,面露难色与不解:“臣妾与桑宁一同长大,深知其性,她虽娇憨任性,却绝非有如此歹毒心肠、行此阴私手段之人。且据桑宁所言,她与婉仪妹妹不过叙了些旧话,并无争执,实在没有动机。臣妾愚钝,只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蹊跷,那毒物为何偏偏只在桑宁用过的杯外壁发现?护甲上的毒又从何而来?瑟韵为何如此笃定?臣妾……臣妾实在是想不明白,只恐有人暗中设计,欲陷桑宁于不义。”
她并未直接为桑宁喊冤,而是抛出疑点,引导太皇太后自己去思考其中的不合逻辑之处。同时,她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桑宁自己散播流言这一节,那是绝不能主动提及的。
太皇太后静静地听着,手指缓缓拨动着佛珠,脸上看不出喜怒。待圆姐说完,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与通透:“这宫里头啊,眼见都未必为实,更何况是耳听?人嘴两张皮,翻来覆去,死的也能说成活的。哀家活到这把年纪,见过的栽赃陷害、移花接木的手段,比你听过的戏文都多。”
她目光深邃地看向圆姐:“你既然觉得有疑点,那便是还有查下去的必要。皇上将人证交给了哀家,哀家自然会亲自问个明白。至于桑宁那丫头……”太皇太后语气微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她性子是烈了些,也莽撞了些,但哀家瞧着,倒不像是个能藏得住如此深沉心机的人。或许,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话让圆姐心中稍安,至少太皇太后对桑宁的本性是有基本判断的。她连忙起身谢恩:“臣妾代桑宁,多谢老祖宗明鉴!”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你先别急着谢。哀家问你,若查到最后,发现此事确实与桑宁无关,而是他人陷害,你以为,该如何处置那幕后之人?又该如何安抚前朝可能因此产生的波澜?”她将一个更现实、更棘手的问题抛给了圆姐,这是在考验她的格局和对朝局的理解。
圆姐心念电转,知道这是关键。她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回老祖宗,若真能还桑宁清白,自然是依宫规国法处置那构陷之人,以正视听。至于前朝……臣妾愚见,真相大白之日,皇上与太皇太后自有圣断,或安抚,或敲打,皆是为了朝纲稳定。臣妾身处后宫,不敢妄议前朝之事,只愿后宫和睦,不再生此等风波,让皇上与老祖宗忧心。”她既表达了严惩恶人的态度,又将前朝处理的主动权恭敬地交还给了太皇太后和皇上,显得识大体、懂分寸。
太皇太后听完,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这丫头,倒是比想象中更沉稳些。她不再多言,只是淡淡道:“好了,你的意思哀家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好生照顾昭意,也约束好桑宁,让她安分待在宫里,莫要再节外生枝。哀家乏了。”
“是,臣妾谨遵懿旨。臣妾告退。”圆姐知道该告退了,恭敬地行礼后,缓缓退出了慈宁宫。
走出宫门,阳光洒在身上,圆姐却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与太皇太后的这番对话,看似平和,实则步步惊心。不过,总算初步达到了目的,引起了太皇太后的重视,并让她对桑宁的嫌疑产生了合理的怀疑。
接下来的,就只能等待慈宁宫的审讯结果,以及那不知隐藏在何处的“鱼儿”,是否会真的如桑宁所愿,自己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