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严严实实地笼罩着魔族连绵百里的营盘。
中军大帐之内，炭火盆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映得端坐于主位之上的那道伟岸身影忽明忽暗，随着托里斯下达明天一定要攻占穿云关的命令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盖乌斯、梁子令等人都早早回去准备，他们可不想因为下面人的失职，导致自己上绞刑架——当然，上绞刑架可能还是更幸福的选择，毕竟魔族的律法严苛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帐外凛冽的寒风似乎也识趣地收敛了呜咽，只剩下营火燃烧的细微哔剥声，以及远处穿云关方向隐约传来的伤兵哀嚎与零星的兵器碰撞声，提醒着大帐所有人，那场吞噬了无数生命的血战，尚未真正落幕。
突然——
一阵急促甚至带着慌乱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砸破了这凝固的死寂！
“报——！！！”
声音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恐，仿佛来自地狱的丧钟。
一名浑身浴血、铠甲破碎不堪的魔族通讯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破了帐外侍卫下意识的阻拦，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手中死死攥着一封沾染着泥污和血污的羊皮纸卷轴，卷轴边缘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卷曲。
“陛……陛下！急……急报！来自……来自阿尔萨斯！汉尼拔……汉尼拔大人……”通讯兵的声音嘶哑干涩，因体力透支而断断续续，他挣扎着想抬起头，却似乎连这点力气都已耗尽。
这一切瞬间吸引了还在帐内，包括托里斯在内的拓科拖、安库斯和塔克文的目光，他们齐刷刷地聚焦在这名狼狈不堪的通讯兵，以及他手中那封军情急报上。
托里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加斯庭？汉尼拔？那个方向能有什么大事？无非是清剿一些不成气候的残兵游勇，或是与北方那个苟延残喘的罗斯公国进行着拉锯战。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些许的杂音，远不及眼前攻破穿云关，直捣长安京来得重要。
他甚至懒得亲自去接那封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信件。
“拓科拖，”托里斯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你去看看，汉尼拔又有什么事。如果是寻常军务，你直接处理便是，不必打搅朕。”
“是，陛下。”拓科拖微微躬身，迈着平稳的步伐走上前，从那名几乎昏厥的通讯兵手中，取过了那封羊皮纸卷轴。
他解开系绳，动作依旧保持着贵族式的优雅与从容。
帐内的两位皇子，虽然好奇，但也并未太过在意——毕竟，加斯庭远离主战场，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然而——
当拓科拖的目光落在卷轴上那由汉尼拔亲笔书写的字迹时，他脸上那惯有的平静，瞬间碎裂！
他的手指，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虽然只是极细微的动作，但在场哪一个不是人精？所有人都捕捉到了这非同寻常的信号！
拓科拖猛地抬起头，一向深邃睿智的眼眸中，竟罕见地掠过了难以置信的惊悸！
虽然他极力克制，但那瞬间波动的情绪，依旧起了清晰的涟漪。
“陛下！”拓科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上了些许的急促，“我们的计划……可能有变数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消化那个惊天噩耗，最终，一字一句地，吐出了石破天惊的话语：
“现在的我们……可能正在面临一场……巨大的危机！”
“什么？”
托里斯那慵懒靠在主座上的身躯，猛地坐直！紫色的眼眸中寒光爆射，瞬间锁定了拓科拖！
能让这位以冷静，甚至冷酷着称的总执政官，在情绪上产生如此明显的波动……
这绝不是什么“寻常军务”！
帐内的气氛被瞬间打破！
两位皇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让拓科拖如此失态？！
托里斯身体前倾，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帐，声音低沉得可怕：“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拓科拖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羊皮纸卷轴，声音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大帐：
“陛下，我们在加斯庭……遇到大麻烦了！”
“卢库鲁斯……战死！”
“什么？！”第一个失声惊呼的是塔克文，他脸上写满了荒谬和不信。
卢库鲁斯，坤斯特公国的大将，坐镇加斯庭西部的最高指挥官，竟然战死了？！
拓科拖没有停顿，语速加快，将那个令人窒息的噩耗彻底摊开：
“玛门军团和雷暴军团全军覆没！”
“我们损失了整整十万坤斯特子弟！”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大帐中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开！
十万！整整两个完整建制，由坤斯特公国最精锐、最嫡系战士组成的军团！全军覆没？！这怎么可能？！加斯庭哪里来的力量，能一口吃掉魔族十万主力？！
“而且，”拓科拖的声音继续撕扯着众人已然绷紧的神经，“加洛林和皮亚斯特派去协助的共计四个主力军团，也基本丧失了战斗能力！”
“目前，我们在加斯庭西部，只剩下不到两万的正规军，在瓦罗的指挥下，于加洛林地区的洛塞尔，与敌人对峙！”
“居鲁士和伊特鲁全境光复！加洛林与伊特鲁的交界地区，也已落入敌手！”
“占领这些地区的，是炎思衡，以及居鲁士、科斯蒂亚的余孽组成的联军！”
“他们在攻占这些地区后，军队人数迅速扩充到了近十万！而且，这十万大军中，很多都是原先在以上地区与我们神族军队进行游击作战的武装，他们被炎思衡成功收编整合。因此，这十万大军的含金量不低，绝非我们寻常认知里的民兵和杂碎！”
“根据汉尼拔的判断，他们下一步，极有可能是继续出兵，攻占加洛林全境！”
拓科拖最后的话语，刺入了托里斯的心脏：
“一旦加洛林失守，远在阿尔萨斯地区与罗斯作战的汉尼拔，以及远在风暴海上的盎格鲁，将被彻底孤立！”
“汉尼拔在信中强调，他已经派出了数拨信使求援，但目前只有这一名信使，成功突破了重重封锁，将信件送到我们手中。”
“可想而知，炎思衡对汉尼拔的封锁，有多么严重！”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大帐之内，落针可闻！
只有炭火盆偶尔爆出的噼啪声，以及帐外不知何时又呼啸起来的寒风，像是在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噩耗奏响哀乐。
托里斯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被狠狠挑衅、羞辱后燃起的滔天怒火，在他的眼眸深处奔涌积聚！
“炎……思……衡？！”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他……他不是应该在帝国的西北特辖区吗？！怎么会突然跑到几千公里之外的伊特鲁去？！难道他会飞吗？！”
这个问题，同样萦绕在安库斯和塔克文的心头。
这太不合常理了！
拓科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悬挂在一旁的大陆地图，他的手指点向了那片被标注为“生命禁区”的巨大山脉——
杜福尔山脉！
“陛下，”拓科拖的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的艰涩，“从地图上看，唯一的可能……就是炎思衡，他……翻越了杜福尔山脉！”
“翻越杜福尔山脉？！”
这一次，连一直强作镇定的塔克文，和胆小怯懦的安库斯，都忍不住同时惊呼出声！脸上写满了荒谬的震撼！
杜福尔山脉！
那是连飞鸟都难以飞越的生命禁区！
终年冰雪覆盖，气候极端恶劣，地形险峻到令人绝望！
自古以来，就被视为不可逾越的天堑！
几万大军，携带装备辎重，翻越杜福尔？！这根本就是神话传说里才会发生的事情！
托里斯死死地盯着地图上的蜿蜒曲线，紫色的瞳孔剧烈收缩。
半天，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中带复杂的情绪——有震怒，有杀意，但竟然……还有一丝对于强者和奇迹创造者的惊叹？
“炎思衡……真是个……神奇的家伙。”托里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意味，“要是他能加入我神族……只怕整个大陆，早就拿下了。”
但这丝微妙的情绪，瞬间就被更加狂暴的怒火所淹没！
现在不是欣赏敌人的时候！
整整十万坤斯特子弟——这是代表着坤斯特公国荣耀与武力的王牌军团！外加一员坐镇一方的大将！
这样的惨败，意味着什么？
托里斯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第三代奥古斯都以后，魔族的皇位一直由坤斯特公国牢牢掌控。
皇位的传承，并非简单的父死子继或兄终弟及，其背后是四大公国及其附庸残酷的实力博弈！
若公国强盛，则可平稳传承；若公国实力衰弱便会爆发血腥的“皇位战争”，通过战争的方式完成权力的更迭！
坤斯特公国能长期占据奥古斯都之位，凭借的正是其冠绝诸公国的强大军力和赫赫战功！
如今，十万主力在后方被人类歼灭，大将战死……这是自坤斯特公国掌控皇位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和惨重损失！
这个消息一旦传开，坤斯特公国在神圣暗影帝国、在整个神族内部的话语权将急剧下降！
其他三大公国——戴斯、斯洛特、法灭，以及他们麾下的附庸势力，会如何看待此刻外强中干的坤斯特？
那些早已蠢蠢欲动的野心家，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托里斯仿佛已经看到了，帝国内部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即将掀起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
他对神族、对暗影帝国的绝对掌控力，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件事绝对不能外传！”托里斯的声音冰冷刺骨。
他必须封锁消息，至少是在攻下长安京之前！
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另一个更加残酷的现实击碎。
拓科拖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适时地补充道：“陛下，恐怕很难完全封锁。汉尼拔麾下，除了属于我们坤斯特的狼骑兵军团，其余巴尔军团属于斯洛特公国，铁血军团和法灭特别联合军团属于法灭公国，贝利尔军团属于戴斯公国……他们，肯定也知晓了此事。”
是啊！加斯庭的战局，牵扯到多个公国的军队！想要完全瞒住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些公国的将领，巴不得看坤斯特的笑话，甚至借此机会，攫取更多的权力和利益！
托里斯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烦躁和隐隐的不安。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帐内此刻仅存的三人——拓科拖，安库斯，塔克文。
“加斯庭……是我神族当前最重要的后勤基地！”托里斯的声音沉重，“一旦那里彻底失控，时间短还好，若是时间一长……前线的粮食、武器、药品、过冬用品等等所有后勤补给都将出问题！我们这数十万大军，将会陷入绝境！”
他顿了顿，抛出了当前最核心的问题：“你们如何看待此事？我们该如何抉择？”
是继续不惜一切代价，猛攻穿云关，直取长安京？还是分兵回援，先稳住岌岌可危的加斯庭后方？
抉择的时刻，到了。
拓科拖率先开口，他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条理，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事态的严峻：
“陛下，我们必须高度重视加斯庭出现的危局。”
他缓缓分析道：“我们屡次集结重兵，意图消灭盘踞在西北特辖区的人类残余军队，却屡战屡败。这本身，就已经影响了一部分军心士气。”
“虽然我们对外宣称已经解决了西北特辖区的问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因为阳平关的失守，切断了他们与帝国本土的有效联系。西北特辖区的守将，很明智地知道，一味固守最终只能造成无谓的损失，因此主动退守科萨行省和萨玛尔行省。”
“但谁又能想到……”拓科拖的声音带着些许感慨，“他们竟然能死中求活，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翻越杜福尔山脉！配合上河郡的军队，反攻加斯庭地区！”
“这样的胆识，这样的谋略，实属罕见！”他甚至带着一丝苦涩承认，“就算是我拓科拖，自问也很难下定决心，做出如此堪称疯狂的决策。”
他最后总结：“因此，我推测，炎思衡下一步，极有可能不会理会我神族与帝国在穿云关的血战，而是专心在加斯庭地区扩大战果。这不仅会严重削弱我们的后勤命脉，更让我们的数十万精锐大军，陷入前有坚城、后路堪忧的绝境！”
“陛下，”拓科拖深深躬身，“这数十万精锐，是我们神族征服东方的基石……我们，决不能放弃！”
他的意思很明确——支援加斯庭，稳固后方，保住这数十万大军的生命线和退路！
“父皇！儿臣认为不可！”
拓科拖话音刚落，二皇子塔克文便迫不及待地踏前一步，声音激昂地反驳。
“从大局出发，拿下帝国的长安京，才是整场战争的关键所在！我们不能因小失大！”塔克文言辞凿凿，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焦躁。
“现在神族军队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攻占长安京！其他的，都应该留在攻占长安京，彻底灭亡帝国之后，再做讨论！”
他脸上甚至带着对后方同僚的不屑与对敌人“小打小闹”的蔑视：“而且，我们在加斯庭地区部署了如此强悍的战力，还有这么多公国的军队驻扎！难道他们都是任人收割的麦子吗？！”
“就算是割麦子，人族的军队也要割上一阵吧！更何况，各公国的实力也不弱，完全无惧人族这点癣疥之疾！”
塔克文最后重重捶胸，请命道：“父皇！请下令全军，继续猛攻穿云关！儿臣愿亲率萨麦尔军团，为先锋，明天必为父皇拿下此关！”
他的主张同样明确——无视加斯庭危机，集中全力，攻克长安京！
大皇子安库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慷慨激昂的塔克文，又看了看面色沉静的拓科拖，最终，还是懦弱地低下了头，选择了沉默。在这种层面的战略抉择上，他缺乏足够的智慧和魄力参与其中。
托里斯的目光，在拓科拖那张写满“稳重”与“危机”的脸上，和塔克文那张充满“进取”与“冒险”的脸上，来回扫视。
大帐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有那封来自加斯庭的急报，静静地躺在拓科拖手中，无声地诉说着后方的糜烂与危急。
一边是近在咫尺，象征着最终胜利的帝国心脏；一边是骤然起火，关乎数十万大军生死存亡的后方根基。
这个抉择，太难了！
托里斯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权衡着利弊。
帝国的顽强超乎想象，穿云关就像一颗崩碎了牙依旧死死卡在喉咙里的硬骨头。
而后方的炎思衡，则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已经抵在了自己的后心，并且还在不断深入！
良久，他猛地睁开双眼，紫色的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决断！
“传令！”
托里斯的声音，响彻大帐：
“全军依照原定计划，明天拂晓，对穿云关发动总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此关，兵锋直指长安京！”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塔克文代表的激进策略！
长安京的诱惑，太大了！
他在赌，炎思衡在加斯庭的扩张需要时间，赌汉尼拔和其他公国的军队能够暂时稳住局势，赌他的大军能在后方彻底崩溃之前，先一步击溃帝国！
但，他也没有完全忽视后方的危机。
他的目光转向拓科拖，补充了下一条命令：
“同时，以朕的名义，传令汉尼拔——”
“暂时停止对罗斯公国的全面进攻！”
“要他立即集结可用兵力，优先击溃入侵加斯庭的炎思衡所部人族军队！”
“告诉他，稳住加斯庭，就是大功一件！”
命令既下，再无回转。
塔克文脸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战意。
拓科拖眼底深处，则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躬下身：“谨遵陛下圣谕。”
大帐之外，夜色更加深沉。
穿云关的方向，隐隐有新的火光亮起，那是魔族在为明天最终的总攻做着最后的准备。
而遥远的加斯庭，一场同样足以影响大陆命运的风暴，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汇聚。
东西两线，两个战场，两个决定大陆命运的胜负手，在这一刻，被这封染血的急报，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