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草庙村,陆玄庭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向东而行。他身无长物,只有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装着干粮、草药和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他没有选择御风飞行,一来修为尽废,二来太过招摇,容易暴露行踪。徒步赶路虽然缓慢,却更利于他隐藏身份,也方便他继续暗中锤炼《无名炼体诀》。
一连数日,他昼行夜宿,风餐露宿。饿了啃几口干粮,渴了饮几口山泉。沿途所见,多是荒山野岭,人烟稀少。他刻意避开大的城镇,专走偏僻小径,以免节外生枝。虽然辛苦,但肉身在持续的跋涉和修炼中,反而愈发凝实,气血也渐渐旺盛起来,原本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红润。
这一日,他行至一处名为“落霞坡”的丘陵地带,前方隐约可见一条较为宽阔的官道。官道上,尘土飞扬,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正缓缓前行。商队由数十辆满载货物的马车组成,前后各有数十名手持兵刃、神情警惕的护卫拱卫,中间还夹杂着几辆较为华丽的马车,似乎是商队首领或家眷的座驾。
陆玄庭本不欲与商队接触,打算绕道而行。然而,就在他准备转向时,商队后方一辆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喂!那位小哥!你是一个人赶路吗?”
陆玄庭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他。少女面容姣好,眉眼灵动,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
“嗯。”陆玄庭点了点头,不欲多言。
那少女却热情地说道:“这荒郊野岭的,一个人走多危险啊!我们是去中州城的商队,你要是不嫌弃,可以跟我们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陆玄庭微微蹙眉。他习惯独来独往,与人同行多有不便。但转念一想,中州城路途遥远,跟着商队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也能更快地了解外界信息。而且,混在人群中,反而更不容易被注意到。
就在他犹豫之际,商队前方一位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皮甲、面容冷峻的中年汉子策马过来,正是商队的护卫长,姓王。他目光锐利地扫了陆玄庭一眼,见他衣着朴素,风尘仆仆,身上也无甚灵力波动(陆玄庭刻意收敛了气血),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冷声道:“小姐,此人来历不明,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为好。”
那黄衣少女却不以为意,嘟着嘴道:“王叔叔,你看他一个人多可怜嘛!再说了,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嘛!”
王护卫长眉头紧锁,显然对少女的任性有些不满,但似乎又不好直接驳斥,只是冷冷地对陆玄庭道:“小子,想跟着商队也行,但规矩要懂!路上一切听从安排,不得惹是生非!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陆玄庭神色平静,拱手道:“多谢小姐好意,王护卫长提醒。在下陆七,一介散人,欲往中州,若能同行,感激不尽,定当遵守规矩。”
他随口报了个化名。
见他态度谦逊,那黄衣少女顿时眉开眼笑:“太好了!我叫柳依依,我爹是商队的首领。陆七大哥,你就坐后面那辆空着的货车边上吧!”
于是,陆玄庭便加入了这支名为“柳记商行”的队伍。他被安排在车队末尾一辆装载布匹的马车旁,与几个负责杂役的伙计坐在一起。柳依依似乎对他这个“落难”的独行客颇感兴趣,时不时会跑过来跟他搭话,问他从哪里来,要去中州做什么,还经常塞给他一些点心和水果。
陆玄庭大多时候只是简单回应,态度不卑不亢,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他看得出来,柳依依心地善良,但涉世未深,而那位王护卫长,则对他这个“外来者”充满了警惕和排斥。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王护卫长没少给陆玄庭脸色看。安排活计时,总是把最累最脏的丢给他;宿营时,把他安排在营地最外围;吃饭时,也常常是最后才轮到他。言语间,更是充满了敲打和警告,仿佛陆玄庭随时会图谋不轨一般。
陆玄庭对此浑不在意。这些琐碎的刁难,与他曾经经历过的背叛和屈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默默地完成分派的任务,该出力时出力,该休息时休息,闲暇时便独自坐在角落,看似发呆,实则继续运转炼体诀,锤炼肉身。他的沉稳和逆来顺受,反而让柳依依更加同情,时常为他打抱不平,却也让王护卫长更加认定他“心机深沉”。
这一日,商队行至一处名为“黑风峡”的险要之地。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地势极为险恶。王护卫长下令全队提高警惕,加速通过。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商队行至峡谷中段时,前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哨!紧接着,两侧山崖上猛地冒出数十个手持明晃晃兵刃、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一个独眼龙模样的匪首,站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狞声高喝道。
“不好!是黑风寨的土匪!”王护卫长脸色大变,立刻拔刀出鞘,厉声喝道:“结阵!保护货物和小姐!”
商队顿时一片混乱!护卫们虽然训练有素,但骤然遇袭,又身处不利地形,难免有些慌乱。土匪们则如同饿狼般从高处扑下,喊杀声震天!
战斗瞬间爆发!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商队护卫拼死抵抗,但土匪人数众多,且占据地利,攻势凶猛,很快便有数名护卫倒下。
陆玄庭所在的车队末尾,也遭到了攻击。几名土匪挥舞着鬼头刀,狞笑着冲了过来,目标直指那些看似价值不菲的货物。
负责看守货物的几名杂役伙计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陆玄庭眼神一凝,他虽然不愿暴露实力,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朝夕相处(虽然关系一般)的人被杀,货物被劫。
他悄无声息地抓起靠在车辕上的柴刀,脚步一错,避开一名土匪劈来的刀锋,手腕一抖,柴刀划出一道简洁的弧线,精准地拍在那土匪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脆响,那土匪惨叫一声,钢刀脱手而飞!
陆玄庭动作不停,柴刀顺势下劈,用刀背重重敲在另一名土匪的膝盖侧后方!那土匪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出手极有分寸,只是制敌,并未伤人性命,而且动作朴实无华,看起来就像是凭借一股蛮力和几分运气。
然而,这一幕恰好被正在前方奋力厮杀、且战且退的王护卫长瞥见。他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抢了风头的不满和迁怒!
恰在此时,一名悍匪突破了前方防线,直扑向被几名护卫紧紧护在中间的、柳依依所在的那辆华丽马车!
王护卫长见状,心中大急,想要回援,却被两名土匪死死缠住,一时脱身不得!眼看那悍匪就要冲到马车前!
危急关头,王护卫长眼中狠色一闪,竟突然朝着陆玄庭所在的方向,厉声嘶吼道:“陆七!你这贼子!果然与土匪是一伙的!是你引他们来的!你想害死小姐!”
这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正在拼杀的护卫和土匪都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车队末尾,那个手持柴刀、刚刚击退两名土匪的年轻人身上!
陆玄庭眉头猛地皱起!这王护卫长,竟然在这种时候,公然污蔑他!
柳依依在马车里听到这声呼喊,也惊得花容失色,难以置信地看向陆玄庭。
那冲向马车的悍匪闻言,也是一愣,随即狞笑道:“哈哈!原来有内应!小子,干得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陆玄庭瞬间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局面!前有土匪环伺,后有“自己人”的污蔑和敌视!
王护卫长那一声充满恶意的污蔑,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混乱的战场上炸开!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拼死抵抗的商队护卫,还是凶神恶煞的土匪,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车队末尾,那个手持柴刀、刚刚击退两名土匪的年轻人身上。
陆玄庭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他眉头紧锁,心中怒火升腾,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理智。他知道,此刻任何争辩都是苍白无力的,只会越描越黑。他握紧柴刀,眼神锐利地扫过王护卫长那张因嫉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又瞥了一眼正狞笑着扑向马车的悍匪,以及周围那些将信将疑、甚至带着敌意看向自己的商队护卫。
“王护卫长!你血口喷人!”柳依依在马车里发出惊怒的尖叫,她显然不信陆玄庭会是内应。
然而,那冲向马车的悍匪却不管这些,他狞笑着,刀锋已然逼近马车帘子:“内应小子,回头再赏你!先宰了这肥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凌厉无匹的破空之声,如同撕裂布帛,骤然从峡谷上方传来!紧接着,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剑光,如同天外流星,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射向那名悍匪!
“噗嗤!”
剑光后发先至,毫无阻碍地洞穿了悍匪的胸膛!那悍匪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碗口大的血洞,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战场都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惊愕地抬头望去。只见峡谷一侧的悬崖顶端,不知何时出现了数道身影。他们皆身着统一的月白色道袍,衣袂飘飘,气质出尘。为首一人,是个面容俊朗、目若朗星的年轻男子,他背负长剑,刚才那道金色剑光,显然便是出自他手。他身后几人,也个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显然修为不俗。
“玄天宗弟子在此!何方妖孽,敢在此劫道行凶!”那年轻男子声音清越,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峡谷。
玄天宗!
听到这个名字,无论是商队众人还是残余的土匪,都是脸色大变!玄天宗乃是中州地界有名的正道大派,实力雄厚,门下弟子行侠仗义,声名远播。这些土匪不过是乌合之众,如何敢与这等宗门抗衡?
“是玄天宗的仙师!”
“我们有救了!”
商队众人顿时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士气大振。
而残余的土匪则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恋战,发一声喊,如同丧家之犬般四散奔逃,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了。
玄天宗几名弟子并未追击,只是冷冷地扫视着逃窜的匪徒,确保他们远离。为首那年轻男子身形一动,如同羽毛般轻飘飘地从悬崖上落下,稳稳地站在商队前方。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最后落在了依旧被众人隐隐围在中间、手持柴刀的陆玄庭身上,眉头微挑。
“刚才是何人喊叫,指认此人与土匪勾结?”年轻男子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王护卫长此刻脸色煞白,冷汗涔涔。他万万没想到会引来玄天宗的人,更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问起这事。他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指着陆玄庭道:“回……回禀仙师!是小的……小的刚才情急之下,见此人行为可疑,故……故有此猜测!”
“行为可疑?”年轻男子目光转向陆玄庭,打量着他。见陆玄庭衣着朴素,气息内敛(刻意收敛了气血),手持一把寻常柴刀,身上还沾着血迹,但眼神却异常平静,没有丝毫慌乱或心虚。
“仙师明鉴!”柳依依此时已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快步跑到年轻男子面前,急切地说道:“陆七大哥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散修,一路同行,为人正直,刚才还出手击退了袭击我们的土匪!是王护卫长他……他污蔑好人!”
王护卫长急忙辩解:“小姐!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来历不明,身手又不凡,偏偏在土匪袭击时显露,这难道不蹊跷吗?”
年轻男子不置可否,看向陆玄庭:“你有何话说?”
陆玄庭放下柴刀,对着年轻男子抱拳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陆七,一介散修,欲往中州。承蒙柳小姐收留,随商队同行。方才匪徒来袭,在下为自保,亦为报收留之恩,故而出手。至于勾结土匪之说,”他目光平静地看向王护卫长,“纯属无稽之谈。若我真与土匪勾结,方才只需袖手旁观,或者暗中相助,商队早已覆灭,何须等到此时,还被王护卫长‘恰好’看见?”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尤其是最后一句反问,直指王护卫长指控中的漏洞。
王护卫长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年轻男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行走江湖,阅历丰富,自然看得出陆玄庭所言非虚,而且观其气度,沉稳内敛,不似奸邪之辈。反倒是那王护卫长,眼神闪烁,言辞牵强,更有挟私报复之嫌。
“哼,”年轻男子冷哼一声,目光如电射向王护卫长,“无凭无据,危难之际污蔑同伴,扰乱军心,此乃大忌!若非看你方才也曾奋力杀敌,定不轻饶!”
王护卫长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躬身道:“小的知错!小的知错!是小的糊涂!请仙师恕罪!”
年轻男子不再理会他,转而看向陆玄庭,语气缓和了些:“你叫陆七?散修能有如此胆识和身手,倒是不易。方才看你出手,招式简洁,力道沉稳,似是炼体有成的路数?”
陆玄庭心中微凛,这玄天宗弟子眼力果然毒辣。他不动声色地答道:“仙师谬赞。在下确实粗通一些打熬筋骨的法门,勉强自保而已。”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也未深究,只是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尽快收拾,离开这黑风峡吧。”说完,他便转身,与同门汇合,似乎准备离去。
“多谢仙师救命之恩!”柳依依和商队众人连忙躬身道谢。
那年轻男子回头看了一眼陆玄庭,似乎欲言又止,随后一甩手,径直离去。
危机解除,真相大白。众人看向陆玄庭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歉意。柳依依更是跑到他面前,连连道歉:“陆七大哥,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陆玄庭摇了摇头,淡淡道:“无妨,清者自清。”
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不敢与他对视的王护卫长,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淡漠。经此一事,他在商队中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再无人敢轻易刁难他。而玄天宗弟子的出现,也让他对中州之行的凶险与机遇,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商队收拾残局,掩埋死者,救治伤员,很快重新上路。而陆玄庭,依旧沉默地跟在队尾,但他的内心,却比之前更加坚定。前路漫漫,唯有实力,才是应对一切风波的根本。他摸了摸行囊中那本《无名炼体诀》,对中州城的那场论道大会,愈发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