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山顶祭坛时,已是临近傍晚。
礼官早已设好祭台,苍柏为烛,玉帛为引。
白洛恒净手焚香,跪在蒲团上,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声音嘶哑却清晰:“苍天在上,后土在下。朕白洛恒,承继大统,非为一己之私,只为安黎民、定四海。今山西大旱,灾民流离,皆朕失德之过。若天有怒意,朕愿一力承担;若需朕以诚心换甘霖,朕便长跪于此,直到天公垂怜……”
话音落时,山风骤起,吹得祭旗猎猎作响,却依旧不见半分云色。
他便真的跪着,一动不动。
从皇昏到日暮,又从日暮到凌晨,饿了便抿一口清水,渴了也只沾湿嘴唇,素色祭服被露水打湿,又被山风烘干,反复几次,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随行的官员都劝:“陛下,歇歇吧,您已跪了一夜了……”
他只摇头:“朕还能撑。”
次日午后,正当众人以为又要空手而归时,天际忽然滚过一声闷雷。
白洛恒猛地抬头,只见原本湛蓝的天空,竟从东边漫过来一片乌云,速度快得惊人。
“云!有云了!”礼官惊呼。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乌云已遮天蔽日,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先是稀疏几滴,很快便连成雨幕,倾盆而下。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陛下诚心感天了!”
欢呼声中,白洛恒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抬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嘴角终于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随即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迷蒙中,他似乎听见裴嫣带着哭腔的呼喊,还有众人慌乱的脚步声。
再睁眼时,已躺在返程的马车里,裴嫣正用手帕给他擦脸,眼眶通红:“醒了?感觉怎么样?”
车窗外,雨势渐缓,隐约能听见百姓的欢呼,他在郊外求雨的消息早已传开,连沿途的灾民都在雨中叩拜,喊着“天佑吾皇”。
白洛恒咳了两声,声音虽弱,却带着释然:“山西……该有救了。”
裴嫣握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上:“不止山西,民心也救回来了。”
她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吻,雨声淅沥中,马车缓缓驶向建安,车帘缝隙里,能看见雨后初晴的天际,正挂着一道淡淡的虹光……
感受着马车的颠簸,白洛恒再次疲倦的闭上了眼眸,这一闭,便是等到次日清晨……
迷迷糊糊中,白洛恒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恍惚之间,他忽然来到了一座府邸的院子……
院子的两旁,两棵柳树亭亭玉立。柳树之下,一座石桌静静地矗立着。一妇人坐在石桌之上,白洛恒看不清她的面容,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如春风般和煦、那般熟悉慈爱的气息……
朦胧间,他只瞥见她的脸上时常挂着一抹如春花般灿烂的慈爱的微笑。
“恒儿,你又摔了是吗?”
妇人的嘴中传出一阵悦耳的声音,却又令他无比思念却又十分遥远的声音……
“母亲……”
白洛恒喃喃细语,随后便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此时的他正躺在一张软舒适的床榻之上,刚刚梦境中出现的那一刻仿佛是一场虚幻的泡影,那么真实却又那么遥远……
白洛恒晃了晃混乱的脑袋,想要努力甩去近日来的疲倦。
随后,他用手臂撑起缓缓从床榻上起身。
“来人呐……”
“陛下醒了?”殿门被轻轻推开,为首的内侍见白洛恒扶着床沿起身,连忙快步上前,身后跟着两名捧着盥洗用具的宫女。
“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可把娘娘和奴婢们急坏了。”
白洛恒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还有些沙哑:“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陛下,已是次日清晨,卯时刚过。”
内侍一边指挥宫女摆好铜盆、巾帕,一边回话:“昨日午时马车抵京,您被抬回乾宁宫时就已昏迷,太医说您是劳累过度、体虚受寒,开了方子熬着,皇后守了您大半夜呢。”
他这才想起,昏迷前最后一幕是裴嫣红着眼眶的脸,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接过宫女递来的热巾敷在脸上,温热的触感驱散了些许昏沉,昨夜那场迷蒙的梦又浮上心头,柳树下的妇人,那声“恒儿”,像浸了温水的棉絮,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酸。
“皇后呢?”
“娘娘见您安稳睡熟,一早便去偏殿处理后宫事宜了,临走前吩咐,若陛下醒了,先传早膳。”
“不必了,”
白洛恒掀开被子下床:“更衣,去通天殿。”
内侍虽想劝他再歇歇,却见他眼神坚定,只得应了声“是”,转身取来龙袍。
明黄的锦缎上绣着十二章纹,在晨光中泛着沉稳的光泽,只是穿在他清瘦的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宫女为他系玉带时,指尖不经意触到他后背,竟能摸到突出的肩胛骨,忍不住放轻了动作。
整理妥当后,白洛恒迈步走出乾宁宫,晨露沾湿了阶前的青苔,空气里带着雨后的清新。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宫道上的禁军见他走来,皆躬身行礼,目光中带着关切,泰山求雨的事早已传遍宫廷,这位年轻的帝王,终究是用自己的身子扛住了这场天灾。
抵达通天殿时,百官已列立两侧,见他走上丹陛,齐齐躬身:“陛下圣安。”
白洛恒在龙椅上坐下,目光扫过众人,声音虽轻,也带着些许疲倦,却清晰有力:“众卿平身。”